羅初已記不得自己是如何將記者和許諾帶回學校,那一天她整日都在悲傷中度過。她只覺得那一天自己就像是泔水桶裡面的餿饅頭,被泡得腫脹不堪,散發著酸臭的味道。
愛情小說不是不看,電視劇的情節也聽同學討論過。她心裡不是沒有暢想過未來的美好的愛情。青春就是愛幻想。
可在這天之後,羅初的青春期就過去了,她真正心如死灰。
後來,她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好似隨著記者的那台攝影機走了似的,總是心不在焉。她放學走得更晚,早上來得更早,她想避開一切人群。她覺得一切人都是許諾,一切人都知道她是那樣的環境下生長的。
中考前第一次模擬考結束,學校把每科的前十名和綜合的前百名都列出來,用漂亮的黑板報展示在教學樓前。大家都來看。
學習成績,是羅初維護自尊的最後一件斗篷。
羅初去看,暗暗數著比自己分數高的人有幾個,卻聽到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聲音:
「考得不錯!」——自然是許諾,他擠到前面來,對羅初說了這麼一句。羅初深深埋下頭去,沒有回答。
許諾自找沒趣,又說道:「加油呀,好苗子。」
羅初依然不回答。
許諾又道:「上次去你家搬攝影機,我落下了一個手套。」
這聲聲誇獎和加油,聽在羅初的耳朵里,卻似乎在羞辱自己似的。好似他說的是:「你這樣窮,所以不得不考得好。你只有更努力,才不這樣窮。你這樣窮,我都知道——我的手套為證。」
「我明天帶給你!」羅初匆忙說了一句,便避開人群,回教室去了。
整個下午,為了許諾那一兩句話,她越想越多,甚至於想到:我不讀書了,我不要和許諾在一個城市,我要放棄學業出去打工,我要躲開這個糟糕的城市。
就這樣想著,難免回家去又痛哭一場。從抽屜里拿出許諾的手套,看著上面印著的卡通人物,她又想:「媽的,你還挺童趣,這麼大的人,還當自己是個孩子。」又哭,「為什麼我不是個孩子,為什麼我一直都被迫長大?」
哭累了,想用那軟軟的手套去擦眼淚,可是真奇怪,到底停住了手。
「媽的,擦髒了還要洗,我才沒那個破功夫!」於是揣在書包里,說好要還,總不能一直留著。
第二日清早,趁著沒人,羅初衝到許諾的座位,將手套塞到他的課桌里。想了幾秒,又拿出來鋪得整整齊齊,放在課桌上。
中考最後一天,羅初應班主任的要求,來幫忙發准考證。隔著窗戶,羅初又看見了許諾。
他身邊跟著一個女孩子,兩個人有說有笑,款款步行而來。
羅初遠遠地看到,卻假裝沒有看到。她心裡想:那樣好的女孩子,才配和許諾做朋友吧。她又想到:這女孩子的裙子真好看啊!又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她那深藍色的校服,已經變成了淺紫色,袖口還磨起了毛。
一聲嘆息後,再抬頭,許諾與那女孩子的身影已經不見。
不知許諾是否看見了羅初,但羅初心裡對許諾的那些幻想、那些牽掛,卻再也沒有那麼深刻濃烈,她覺得自己好似丟了什麼東西,但具體是丟了什麼,她也說不準。
中考過後,羅初沒空享受這漫長的假期。她謊稱自己已經十八歲,掩蓋自己是童工的身份,在一家飯店打小工賺錢。
今日逢輪休,但羅初也不想待在家裡。中午吃過飯,她在一家書店看小說入了迷,等到看完再抬頭,才發現日已黃昏。
街上逐漸飄來燒烤的香味,人們準備著進入夜生活。羅初肚子餓了,卻不想回家去。她既然撒謊說今日也要打工,晚飯就不能在家解決。事實上,她不願意回家去,在那裡,她總覺得自己是個寄生蟲。
飄來盪去,她也不知道要去幹什麼。如何打發時間,也是一門學問。
來到初中學校的門口,羅初遇見了許諾。
許諾騎著自行車從學校溜出來,車筐里還放著一個籃球,想必他去學校打球了。他和羅初迎面懟上,問好道:「真巧。」
雖然發誓不想再和許諾有交集,可是伸手不打笑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