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去侯府,其實許扶的靈柩並未被安置在侯府。到底不是這個家的一員,又是橫死外頭的,怎麼也沒理由停在侯府。而許徹夫婦是早就被送出城去的,新昌坊常勝街許宅也在兵亂中被一把火給燒得乾乾淨淨,上京城中幾個寺廟人滿為患,不能停靈,所以許執便在離侯府不遠的地方臨時買了個小宅子,將許扶的靈柩停在那裡。
許櫻哥雖急,卻不能徑直前往,只能按部就班地先入侯府」「。張儀正今非昔比,一入許府大門便受到了熱情歡迎並接待,按說,一家子人全都安然無恙,財產損失也不大,若是換了旁人家,這樣的情景少不得讓人萬分欣慰,唯有許府眾人高興不起來。
從前許櫻哥與許扶的身份算是個不大不小的秘密,雖不曾宣之於口,但擔心也好,歡喜也好,都局限在幾個人之中,大多數人都只看著許櫻哥與張儀正把日子越過越好,康王府也將要一飛沖天而歡喜得很。如今卻是鬧得人人皆知了,於是心情也就跟著事態的發展從雲端跌落在地上,除去傷心失落外還有擺脫不去的惶恐和擔憂。可是不曾有人對許櫻哥表現出半點無禮或是不耐,甚至於對張儀正更多了幾分小心翼翼的吹捧,當然,這其中不包含被關了起來再不許出門的冒氏。
張儀正不由想起從前自己被許家男丁暴打一頓的事來,當初打他是為了許櫻哥撐腰,現在捧他也是為了許櫻哥。付出不一定有回報,不付出卻一定沒回報。人世間最令人欣慰的事情莫過於努力之後得到收穫。看著許櫻哥眼裡的淚光。張儀正頗有些感慨,如果從前他只是簡單地覺著許櫻哥心中只有許扶,只有許家人,那麼現在他更能理解為什麼當初許櫻哥會在那樣的情形下主動選擇嫁給他。
你有情,我有義,許家對許櫻哥兄妹有情有義,所以許扶寧願自己死去也不願意拖累許家;所以明知不是良配,許櫻哥還是選擇嫁給他。在這種時候又會做出「靜悄悄地死去,從此世上再無許櫻哥」的選擇。
想到這裡,張儀正不由抬眸溫柔地看向許櫻哥,輕聲道:「你先陪岳母她們說說話,我有話要同大舅哥他們說,稍後過來與你一同過去。」言罷疾言厲色地將跟了二人一道前來的秋實等人打發下去,堅決不許跟著。
許櫻哥上前扶了姚氏,看著遠遠站在一旁想過來又不敢過來的梨哥招招手:「小丫頭,我難得回來你竟不肯過來陪我說說話?」
梨哥眼圈兒全紅了,彆扭地站在那裡不動。許櫻哥嘆息了一聲。道:「想是嫌棄我了。」話音未落,便見梨哥氣急敗壞地幾步趕上前來。難得凶蠻地使勁兒掐了她的腰一下,哭道:「我昨夜盡做噩夢。你是沒事兒了吧?」
眾人便都齊齊探詢地看向許櫻哥。昨日姚氏帶了青玉等人歸家,從上到下對於許櫻哥的情況卻是三緘其口,於是引發了無數可怕的猜想。雖是家風嚴厲不許傳話,但僕從之間還是偶爾會透出幾句言語,都知道許櫻哥的下場好不到哪裡去。所以許櫻哥今日回門是意外驚喜,卻也是驚嚇,好比是臨刑死囚將死之前的那一頓飽餐,眾人看著許櫻哥的眼神都含了那麼些生離死別的意味在裡面。
的確是最後的晚餐啊。許櫻哥看得分明,暗裡苦笑不已,卻笑道:「我還能出門探親訪友,能有什麼大事?」
姚氏眼神微黯,威嚴道:「別都在這裡杵著,櫻哥事多,耽擱不得。」於是眾人入內寒暄問詢了一回,傅氏率先起身道:「我去廚下看看,弄些二妹妹愛吃的來。」
孫氏也跟著起身:「我替櫻哥抄了本佛經,這就去拿來……」扯著戀戀不捨的梨哥便去了。
接下來黃氏等人也都找了藉口離去,唯獨餘下姚氏與許櫻哥母女二人。這是在自己家裡,也不用強行掩蓋什麼,門才掩上,姚氏便一把抓住許櫻哥的手疾聲道:「可是事情有所轉機?」
許櫻哥看著姚氏布滿血絲的眼睛,心中十分愧疚難捨,硬著心腸站起身來對著姚氏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頭,仰頭看著她輕聲道:「娘,不是親生,卻同親生,從前我想著日後孝敬您與父親,總能慢慢還了這份情,現如今卻是再不能了,只能磕這幾個頭。」
姚氏伸出去扶許櫻哥的手便頓在了半空中,定定地看了許櫻哥兩眼後飛速將頭轉開,不敢回頭,哽聲道:「無可轉圜了麼?」
許櫻哥搖頭:「女兒今後不能盡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