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兩人說話,金舜英絲毫不知,燒得稀里糊塗卻當作自己仍在汲月縣的大宅子裡。空蕩蕩的蘇家不見半個人影,遙遙地聽見珍榮與硯君的聲音,可繞來繞去,找遍書房花園就是不見人。金舜英又驚又怕,哼哼著將眼睛睜開一條縫。
黃昏柔和的金色正染在窗上,透著一抹血紅。金舜英覺得額頭癢,以為有小蟲在叮,伸手拂了一把,滿手都是汗珠。原來是一頭細碎的冷汗淌下來,仿佛蟲爪爬過肌膚。
枕頭被一條手巾打濕,金舜英轉動脖子避開那塊潮處,順便四下打量:硯君伏在桌邊睡,珍榮倚在床畔腳榻上打盹。她們想必都累得很,硯君顧不上她的大小姐姿容,珍榮輕輕地打鼾。金舜英清醒後就知道這場面是怎麼回事,忍不住低聲啜泣,覺得自己特別沒用,怪自己不小心,竟在這當口病倒。
因為生病,更加悲愴,心想世道雖然亂,也有人安穩扛過去的,怎麼偏偏她倒霉,遇見的全是要命的事。老爺、親人全指望不上,身邊只有兩個比她年紀還小的姑娘。孤零零地病起來,該不會一條小命葬送在異鄉吧?
珍榮聽見她哭,醒來打個哈欠,沒好氣地說:「哭什麼!給誰看呢?」話不中聽,手裡不閒著,拾起掉落枕上的手巾,在水桶里揉了兩把,重新放在金舜英的額頭上。金舜英仰面任由她擺布,抓著棉被上緣,擋住自己的口鼻,一味地哭。珍榮黑著臉,從水桶里擰出另一塊手巾,邊給金舜英擦拭手臂邊說:「我們還沒哭沒怨呢,你哭什麼?」
一旦開始抱怨,珍榮忽然發現自己沒法停住,成串的往事都跳出來,要讓金舜英承擔責任。「要不是你貪圖連家那幾個錢,哪有今天這麼多的事?我們小姐也不會落到被悔婚、無端滯留異鄉,也不會在老爺落難時骨肉分隔、出不上力。」——卻沒想到,就算硯君在汲月縣、在父親身邊,同樣變不成救世主。
「真不知道你怎麼想,帶那麼一個麻煩人物,跑到這裡來找我們。老爺跟著那人倒霉還不夠,還要來禍害我們。」——卻沒想起來,掩護元寶京逃跑是蘇牧亭的囑託。
「自己是個麻煩精就算了,連你的寶貝兒子也學著闖禍,連累陳家少爺。」珍榮狠狠地擦著金舜英手臂,「那還不夠,誰讓你在縣老爺面前多嘴?這下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脫身。哪一樁不是你害的,你還哭?」
「就是想哭,礙你什麼事?」金舜英倔強地頂撞一句,索性縮到棉被裡嚎啕大哭。珍榮原本只是嘮叨,看她毫無反省之意反而更委屈似的哭起來,珍榮將手巾丟到水桶里,啐一聲「出息!」索性不理她。
金舜英哭到透不過氣,從棉被中探出頭來,難得好聲好氣地同珍榮說話。「我聽人家講,風寒也能死人。萬一我死在這兒,墨君就指望你們兩人了。」
珍榮只顧埋頭洗手巾,不理她。金舜英不管珍榮有沒有在聽,猶自叨叨:「硯君是重情義的人,必定不會虧待她弟弟。可她這樣的大小姐,笨到連說謊都不會,怎麼自保?實在是她運氣好,遇到陳掌柜,否則依她的脾氣,一天之內幾十兩黃金過手不留,還想熬過這世道?你在她旁邊幫襯,別盡吹捧那些華而不實的,代我告訴她——關鍵時候,謊話說得好,能救命,沒準能救好幾條命。這種亂世,錢不知道給誰攢、名不知道給誰看,只有命是自己的。到死之前的每一天,才是人的一輩子,饑飽、冷暖、悲喜、好歹自知。死了以後,就算人山人海拜祭你,不過是人家熱鬧,你什麼也不知道。」
她咕噥了一堆話,珍榮最初不耐煩,後來猛然想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由得暗驚,大聲呵斥:「胡說些什麼!」金舜英將頭偏了偏,嘀咕一句:「我知道你們瞧不起我。」
珍榮見她頭歪在枕上動也不動,一時嚇呆了,過了幾秒鐘才走上前去看她是不是斷了氣,卻見金舜英大睜著眼睛流淚。珍榮鬆了口氣,諷刺金舜英的話暫且收了回去,說:「小姐的命這麼怪,經歷簡直比戲裡還離奇。按古人的說法,老天爺肯定另有打算。」說著伸手試探金舜英額頭上的溫度,換了一條冷手巾上去,又說:「你這人的命,也夠怪的,少把『死』啊『活』啊的掛在嘴上。老天爺聽了笑話!」
她說完,默默地去冷水桶里洗手巾。金舜英忽然發現不見墨君的影子,擔憂起來,「墨君去哪兒了?」
珍榮給她換了一
怨女(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