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面長髯的熊昭明依靠著木椅,明目無波,只是孤自沉吟。連腰間的酒壺也吸引不到他的注意了。
下首坐著林陳玄。一個面相平平的中年人,沉默時活似個路人甲。只在開口時才會給人惠風沖柳般的和暢不俗之感。
林陳玄開口了,如金出沙礫,整個人塵俗之氣頓去「師父,熊師弟還沒有發現《山海經》。」
熊昭明翁聲應了一個「嗯」,轉而問道「江家,現在又怎樣?」
林陳玄劍眉相擊,蹙在一起「很奇怪,不尋常。南省雖然亂,可絲毫沒有脫離我們的掌控。——哪怕熊師弟不回來,江家造成的騷亂,也不會阻擾我們太久。」
熊昭明微吸一口氣,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那小子再不回來,老頭子我可是要用提壺繩把他提回來了。」
林陳玄絲毫沒覺察到自家師父說的是冷笑話,反一本正經地符合道「不需師父出手,若師弟不回來,哪怕我自親往…」
熊昭明不耐煩地擺手「熊懷的事,不必多說。」
林陳玄聞言則聽,立刻閉嘴,靜靜看著自家師父。又有些欲言又止。
熊昭明暼一眼自己這個蓬草腦袋的一根筋大弟子,無奈起身,用力抻開一身筋骨「——額!噫吁嚱!」
「符橫天,啊,是那個思容道君符橫天,他發來消息。方凌雨,已經確定死了。——還有陳鎮波。」
林陳玄咽下口水,愕然不已「真是?商乙江這傢伙!——瘋了?!想贏想瘋了」
熊昭明冷笑道「九天笠域內,至尊也發來警告,商乙江身邊有兩名山巔之國的陰陽境修士。不過,太西那幫傢伙,已窮途末路了」
「仍要提防他們臨死一搏。」林陳玄頗為慎忌地說道。
由不得林陳玄顧忌,太西文明以高冠眾文明的武力、先行而自成體系的經濟、影響力龐大的文化構造了當今天下秩序。
哪怕在今天,太西文明正漸沉江河,眼看著要頹倒於西山,可在太陽沒下山前,屬於長夜的涼爽就永遠不會襲來。
師徒二人處靜默言。這份沉默很快被突如其來的腳步聲踏碎。
「葉老來消息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林起嵐一身青白霓裳無風飄來「楚宋省出現了災疫!」
林陳玄扶穩匆匆而來的林起嵐,熊昭明卻是一掌拍碎了身旁無辜長桌「商乙江!」
林陳玄穩住自家戲痴,轉身安撫起自家武痴師父「師父息怒,且先聽聽葉老傳回的情況。」
林起嵐喘勻氣,連忙繼續說道「是一種葉老從未見過的瘟毒,目前已經波及到安隴省,葉老讓我們先做好昌黎省的防護,嚴格檢查安隴、楚宋二省到來的修士!」
熊昭明眉若火騰、攢立似刀,那張寬闊的臉龐亦如大火般燃燒著「陳玄!通知金墉酒樓里那六名落陽曆,該出面了,穩住安隴省。加大對楚宋省落花台的監察。」
林陳玄一愣,落陽曆已離析多年,終於到了重現塵寰的日子了。
林陳玄點頭退下。
林起嵐面顯憂戚「熊懷哥他」
熊昭明很不客氣地揮手決然道「死不了!一個不知名的瘟毒而已!不要關心則亂!你和熊懷,沒一個讓我省心的!」
昭明尊者一邊嘟囔,一邊提影下樓。
林起嵐望著熊昭明寬闊偉岸的背影,也只是發出一聲不忿的「嘁」。
他人若教南三省至強修士這般呵斥,指不定已經兩股戰戰,需得扶牆才能撐住不跌倒。
可林起嵐孩時就曾在這位至強尊者膝上親掣過虎鬚(拔鬍子)。當時把熊昭明心疼毀了。
林起嵐又豈會因言受驚。
直到今天林起嵐也不理解大荒眾尊者喜好畜發留須的心思。——似乎不如此,配不上他們陰陽境的修為。
除了至尊,那是一個剛武如桓溫、豪放似劉裕、雄奇敢勝李家天策上將的男人。
且無須無髭。
不是異常俊,但異常有神采。——熊昭明房裡有許多關於至尊的畫像。林起嵐沒少見。
南三省洶湧突現的瘟毒一時肆無阻,短短數日,安隴、楚宋二省皆有修士染病暴斃。
一時間群情擾擾,眾心憂憂。
而林家則同時開始全面戒嚴昌黎省,甚至中斷了一些非必要的商業流通。
…
楚宋省。
落花台內,弟子配合長老將宗門大陣合閉。一道屏障將落花台收容其中。
一名長老捋須苦笑「昔者昭明尊者來我宗門,以力破陣,幸好我們這些長老日以繼夜,趕在這瘟毒之前,修好了護宗大陣。」
長老目光落于波紋輕泛的大陣屏障上,喟然而嘆「希望不要再出意外。哎。總是覺得…心頭髮慌啊,這年頭可不太平,莫出意外。」
不待長老捋完須,一道玄墨光華瞬游而至,發於陣前。緊接著,一聲玉碎竹折之聲傳入耳中,落花台內傳來一陣細微震顫感。
長老捋須之手停滯,整張面孔也凍住般凝固。
長老眼前,上一剎還光華如洗、清波微顫的護宗大陣已然破開一個小洞。
似乎,不,就是剛才那驚現而逝的玄墨氣息撞碎的。以力撞碎的。
不止捋須長老,開啟護宗大陣的一眾長老以及弟子們全全愣在了原地。
沒有一個人想反應過來,去面對赤裸裸的現實。
打破了無生機的現狀的,是落花台的台主,也是自商家攻略元鼎省開始,越來越專斷蠻橫的江從法。
江從法氣息甫一出現,便有長老不情願地邁步走向江從法。
江從法等了片刻,發現這些長老走的都實在太慢,於是隨意走向一名長老。
那名長老面色如常,心底卻叫道「苦也!」
江從法的重瞳掃過眼前長老,平靜到無情的聲音傳出「不必驚慌。大陣也不需爾等出手縫合。」
那長老只是點頭,心裡縱然狐疑,卻也不提疑問。
果然,不久後,哪怕是落花台的弟子都能看清自家大陣竟被一股奇特的力量修復如初了。
大陣復原,在場修士心中更起疑惑。
只是沒人提。
而江從法在看到大陣恢復後,只是冷笑道「逃命時,也不忘記落花台修士的安危?真是迂腐啊,玄墨。」
只是江從法的臉色並不好看。似乎,他對自己失去了控制。
擱置話語後,江從法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
躬身行禮的眾長老與弟子直到感覺腰酸後,才敢以靈力通暢周身,直起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