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十四年四月初二十七,浙江按察司巡徽寧道兵備副使郭思極上報,道是轄區休寧縣發現妖書《大乾啟運》,中有謀逆之語,稱「曾光」者為新天下主。主編者乃妖僧曾光,俗家姓名楊仲魁,現已被逮捕。其招供正在本縣講學者梁某名汝元者參與妖書編寫, 今上解浙江按察司,建議以謀逆罪上奏大理寺,將楊某、梁某覆核斬刑。
浙江按察司不敢怠慢,按察使余孟麟帶著卷宗直報浙江巡撫。浙江巡撫滕伯輪見他有些欲語還休,就問道:「伯祥有何話說?」
余孟麟道:「撫台,郭思極該死——這傢伙揣著明白裝糊塗, 此案必有冤情,不必見卷宗即可知。」
滕伯輪聞言, 雙眉一豎, 直視余孟麟道:「你明白說來。」
余孟麟微笑道:「所謂梁汝元,即何心隱!何心隱乃江西吉安永豐梁家村人,昔年因與藍道行密謀倒嚴,逃亡江湖後改名何心隱,於今已三十餘年——何心隱也不曾與他人講說,故天下人多不知其原名。吾因與李贄相熟,才知此事。」
此言一出,滕伯輪倒吸一口涼氣,拍案大罵道:「怪不得我方才覺得梁汝元這名字眼熟,怪不得!郭思極其心可誅!這狗東西想升官發了瘋!」
郭思極想升官已經發瘋,壓上仕途進行豪賭,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但被綁架的滕伯輪跟著坐蠟了。如今京師雖未傳出來皇帝對何心隱文章的態度,但從常理可知,生氣發怒是一定的, 若浙江平反了此案, 滕撫台的仕途還要不要了?
滕伯輪想端著撫台的架子端不起來, 當著余孟麟的面兒大罵郭思極能有半刻鐘。罵了一會兒, 見余孟麟有些神遊天外,不由得心中一動道:「伯祥,先說說你打算怎麼處置?」
余孟麟仍微笑道:「撫台不必著急。郭思極這個蠢貨還活在十年前——他根本不知道皇上是什麼樣的天子。」
滕伯輪聞言站起身,轉過巡撫大案走到余孟麟跟前,對著他微笑拱手道:「對啊,伯祥在皇上身邊呆了好幾年,定有處置此案的把握了——吾誠心討教。」
余孟麟忙起身彎腰道:「撫台折煞下官。下官已經翻看卷宗,所謂梁汝元的供狀不出所料,只有手印,沒有簽名畫押。想那何心隱何等樣人,能讓郭思極屈打成招?吾認為此事關鍵,是撫台立下鈞令,讓他將人犯囫圇個的押解進省,免得他在休寧就下了黑手。」
「適才下官已經派出得力人手,帶著手令急赴休寧,免得何心隱在獄中被庾斃——若撫台再下鈞令,諒那郭思極不敢不遵。等何心隱到了巡撫衙門, 主動權就全在我們。到時候這案子怎麼翻,翻多少,撫台可銀章直奏,就知道皇上什麼態度了。」
滕伯輪聽了這話,長出一口氣道:「怪不得伯祥這些年青雲直上,被皇上親自調教過的,就是滴水不漏!好!我這就寫手令!」
然而,滕伯輪和余孟麟仍低估了人心的下限。撫台鈞令下到休寧時,余孟麟派的人卻已返回——何心隱年事已高,受刑後不到兩日即在獄中因舊疾發作而死!
何心隱死在獄中消息一出,天下譁然,公論千古奇冤。何心隱本來是徽商大賈沈誠等人邀請去做客講學,如今莫名受刑庾死,沈誠振臂一呼,徽州府六縣全數罷市抗議。滕伯輪見民心如沸,也不敢動粗,親自出面安撫的同時,光報加急直奏朝廷,同時八百里加急銀章直奏,向朱翊鈞請示下一步行止。
余孟麟本自忖處置的滴水不漏,但計劃沒有變化快,誰也想不到郭思極能蠢到如此地步。何心隱一死,局面立即激化,兩三天工夫,南直隸和浙江的讀書人已被《南京日報》鼓動,將「冤」字貼的滿大街都是。
李贄連發《何心隱論》一、二、三,叫板南京朝廷,請將自己下獄,表示願與何心隱同死。若南京朝廷不抓自己,則「贄即日起絕饌,不雪此奇冤不復食」。他在文中稱讚何心隱「凡世之人靡不自厚其生,公獨不肯治生。公家世饒財者也,而直欲與一世賢聖共生於天地之間。」將何心隱直接抬高道與聖賢並立的地位。
何心隱所屬的心學各大學派,本來多數人並不贊成何心隱的激進,但因何心隱以身殉道,其老師顏山農和龍溪先生王畿等超級大佬憤而發聲,為何心隱鳴冤。
仿佛老天在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