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山法號澄印。萬曆元年,他行腳五台山時,見北台憨山風景奇秀,為自己取號憨山。
朱翊鈞陪著兩宮太后,在內宦女官的陪同下駕到時,憨山已在養心殿暖閣外等候多時。等眾人安坐,內宦方將其引入正殿。
憨山乃禪僧,按太祖規定,只能穿茶褐色僧衣和青絛玉色袈裟。他進門時,朱翊鈞抬頭看了一眼,見他三十多歲年紀,臥蠶眉,丹鳳眼,氣度沉凝,有些高僧氣象。
朱翊鈞又扭頭看了李太后一眼,見她滿臉笑容,雙手合十,向憨山微微頷首示意。心道:「看來她信的頗深。」
憨山不敢四處亂看,進門就叩拜於地,如同禮佛一般,手心向上,磕下頭去。
按照佛門宗旨,這和尚乃方外之人,即便見了帝王,也不過合十低頭,躬身行禮而已。但北魏時的沙門統法果向皇帝說:「我非拜天子,乃是禮佛耳。」當時把皇帝視為如來。
這樣就解決了佛門弟子面對皇帝的禮儀問題,法果說和尚跪拜皇帝,不是拜權力而是拜佛——不過自欺欺人耳。法果是中國佛教史上首倡給皇帝磕頭的僧人,此後的和尚,有幸見皇帝的,那膝蓋順著法果提倡的道理也就彎了下去。
朱翊鈞見他五體投地,就擺擺手說道:「不必多禮,賜座。」
憨山謝了恩,起身又對兩宮合十行禮,方落了座。
朱翊鈞笑道:「汝等先是在五台做法會祝禱皇嗣,又千里僕僕回京主持法事,榮昌公主母子均安,幸賴護法了。」
憨山忙合十道:「貧僧等萬萬不敢居功。皇上乃現世佛,自有百神護佑;皇后、公主千歲都是金枝玉葉,諸邪焉能侵身?此乃皇上自身福報,非貧僧之力也。」
慈聖李太后聽了笑道:「大師不必過謙。照你這麼說,先皇原先在皇帝前面也得了兩個孩子,卻不幸夭折——難道先皇就沒有百神庇佑了嗎?可見,還是大師護法的好。」
憨山聽了,對李太后陷入宗教狂熱後的腦迴路很是發愁。他知道李太后這是在皇帝面前給他請功,但他剛才說的本就是客套話兒,她卻當正經話辯駁。措手不及,這話題卻沒法去接。
但不接話也不行,一來是不尊重,其次若皇帝當了真,此後若有皇子公主夭折,自己還活不活了?
仁聖太后雖然信佛,但沒到迷信的地步。聽一貫精明的李太后說的話都不著調了,心中暗笑,臉上也帶了點出來。
憨山微微抬眼時,見皇帝也嘴角噙著笑看著自己,臉色微紅。隨即心裡猛轉念頭,想要把這個送命題給圓過去。
因為朱翊鈞不說話,李太后懵懵懂懂,陳太后只是微笑,這養心殿的氣氛就有些微的尷尬。
憨山乃是通透之人,略微尷尬之後,合十老實道:「太后說的是,是貧僧著相了。所謂福報,本是修行來的。先皇真靈蒙昧時七寶有缺,雖然後來尋道本真,奈何天不假年,才未能得了正果。」
說的時候,他又偷眼看皇帝,見其臉色嚴肅,憨山的心臟都漏跳了一拍。連忙合十說一句偈子道:「未來不可思,過去何所有。」雙目微垂,拿出莊嚴寶象,把逼格猛往上拉。
朱翊鈞見他說的大膽,雙眉一軒,對這憨山有了些興趣。就先安慰他道:「你不必拘束。今日朕侍奉太后來的,原本也想聽些佛理。」
李太后又插言道:「皇兒,你不知這和尚修行的深!紫柏跟我講過,憨山二十八歲上時已經到了,這個,到了——」專業術語卻說不上來。
憨山忙接過話題道:「回太后的話,《華嚴經》上說是「海印發光三昧」。如人在海上,海天一片,心念皆空,身處清涼光明世界。」
見朱翊鈞微微點頭。憨山又對李太后道:「再說與太后知道,雖修行時經行此境,卻不可被他昧卻本有。不過一個心空無念,沒什麼了不得,切不可貪戀而執著於此,捨本逐末。」
李太后歡喜讚嘆,點頭受教。陳太后目光呆滯,第一次覺得自己居然在文化水平方面比李太后差好多。朱翊鈞本來對這佛經佛理沒什麼興趣,卻被憨山風采所折,露出好奇之色。
憨山見了朱翊鈞表情,心中激動的如同打鼓一般,臉上卻一點兒不顯,說完這句話後,再一次寶相莊嚴
第二百零六章 問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