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悠悠,幻境十年。
蕭琰睜開眸子,眸光是沉澱歲月後的寧靜。
靜坐一陣,她又合上眸子。
這回卻不是歷幻境了,而是以坐忘觀返照自己的心。
這是商七傳她的觀照心法,但她在蕭山閱盡諸家武道功法介紹後,就懷疑這「坐忘觀」實際是佛門的「般若靜觀」,當然這不重要。
蕭琰心中澄靜,十年往事交錯而成的一幀幀畫面有如流水從她心頭淙淙流過,她以般若靜觀,「心靜如空」的心境,回首再看,諸般心神皆定,那些在細節中體現出的潛意識,如今也如燭火光照,洞見於鏡中。
她在流水中定住閃過的一幀畫面。
那是沈清猗給她講解《穆宗實錄》,講到列傳第十三的穆宗朝的名相元微之,也是大唐極有盛名的大詩人,當年與白樂天齊名,世稱「元白」,蕭琰讀過他悼念亡妻的那首百年傳誦的名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順口贊了兩句,沈清猗眼中卻有不屑,冷冽聲音道:「韋夫人嫁七年,生五子一女,病逝。」
七年,生……六個兒女?
蕭琰無語了,這不是「病」逝,而是生育太頻繁虧了身子,產後虧虛而亡吧?
她眸色隨之一冷,元微之若真愛其妻,何以不節制欲?難道不知頻繁生育對女人的危害?
沈清猗說道:「元九為人鋒銳,為台諫時敢劾;出任地方,廉潔公正,賞罰分明,屬官莫有敢侵民者,又親視縣鄉,體察民情,開山造田,興修水利,造福一方,離任時百姓遠送百里。——史書贊其品性堅剛,敢言敢為,憫百姓,有仁德,處政務,有經世之才,這是從大處著眼。然夫妻相處,卻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須得從小處著眼。若是真愛,首要尊重、克制。若連這都做不到,何談深情?不過圖自己歡快罷了。」隨之哂然,「元白二人齊名,然論為人真性,卻是白相公居上,遭遇過情愛不順後,便只論風流不論情;元微之恃才風流也就罷了,偏要做那深情態,令人不齒。」
蕭琰點頭肅然,「姊姊說的是。」
人皆有欲,然因自己之欲而傷其愛,這能有多愛呢?尤其元微之這種,只是他身體的欲不節制,而與他的理想、抱負這等大道無關,蕭琰就尤為鄙薄了。
她覺得,以後都不想讀元微之的詩了。
說元微之道德敗壞嗎?那也不是,他的公德極好,直言敢諫,為官清正,仁德憫民,政績顯著;論私德也非人品低劣,只是白璧有瑕。
俗語云「金無赤金,人無完人」,只是人皆有所重。
但恰恰私德上的這點瑕是蕭琰所鄙夷的,元微之再好也是其他方面,至於懷念亡妻的深情,那真是不提也罷。
蕭琰靜靜看著流水中的畫面,心中靜靜迴響著沈清猗說的那句:「若是真愛,首要尊重、克制。若連這都做不到,何談深情?不過圖自己歡快罷了。」……良久,她微笑起來。
心念一動,畫面如流水般淌去。
光影一幅幅流過,蕭琰靜靜看著,又定住其中一幀。
那是四哥的休沐日,她在承和院與兄嫂一起午膳,膳後在湖邊草坪上散步,一邊聊著《大唐世說新語》的趣話,說到章宗時的尚書令荀朴,當初中進士後被禮部宋侍郎家的嫡女相中,宋母嫌他家境清苦,宋二娘子卻說「貧小事爾,人品貴重」,荀朴知後,說道:「有此言者,人品貴重。」鄭重上門求娶。婚後夫妻感情甚篤,宋二娘子脾氣有些急,小事就能上火,荀朴總是寬容沉默,私下對友人笑說:「婚姻就是飯,靜心吃飯,少說話。」與妻子恩愛四十年不變,時人笑稱他「吃飯相公」,也是贊他情深。
四哥微笑點頭,對荀朴的史觀極好,稱讚道:「荀文端公忠於君,體於國,仁於民,敏於事,又能容於愛,貞於情,可謂內外咸美之君子。」
沈清猗輕呵一聲。
這輕呵聲淡淡涼涼的,蕭琰看向四哥,都有種不好的感覺。
這是……又要講冷笑話的感覺?
蕭琰咳一聲,「姊姊有不同看法?」
沈清猗淡然說道:「當年荀六在家鄉穎川已有一位戀人,出身滎陽鄭氏,但已是遠支,其父兄皆無官職,相比起來,自是書香望族、官宦世家的宋家對他的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