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密的雨珠瓢潑而下,噼里啪啦地打在油紙傘上,籠罩出底下一方無風無雨的小天地。傘上一團團墨荷白荷,忽明忽暗,仿佛要洇開了似的,一如刑石台上那灘暈開了的暗紅色的血。
陸鳶鳶一手撐傘,另一手伸入懷中掏了掏,摸出一個青玉小瓶。
想用最快的速度拉近和一個人的距離,在所有人都背棄他時和他做朋友,是一個好方法。
現在的修仙界從上到下都歧視半妖,別說是對他雪中送炭了,不落井下石都算好的了。
她偏不隨大流,偏要逆流而上,為段闌生提供幫助。
將來他想起今日種種,應該會覺得她是患難與共的真朋友吧。
因初到蜀山,她手裡沒有什麼好東西。這個青玉瓶里裝的仙丹,名喚天參丹,是用蜀山種植的人參研磨鍊成的,可以補益元氣。
這些人參,生於靈氣充沛的地方,年復一年地吸收天華雨露,比凡人界土生土長的人參功效強得多。但在修仙界,並不是什麼稀罕的好東西。所以,扶巒很大方地給了她一整瓶,讓她當鈣片嚼著吃。
陸鳶鳶拔出玉瓶的塞子,往手心一倒,一顆玄色仙丹滾到她掌中。
就在這時,意料不到的事情卻發生了——跪在刑石台上的段闌生,身上驀然閃過白光,緊接著,他就從她眼前消失了,地上只剩下一堆凌亂的衣衫。在衣裳底下,隆起了一座小山。
陸鳶鳶一呆,蹲下來,屏住呼吸,輕輕掀開衣衫,底下的光景展露在眼前。
衣裳里,趴臥著一隻狐狸。
尚不是魅骨天成、風華綽約的大狐妖,看起來就和一隻貓兒差不多大小。耷拉著耳朵,閉著眼眸,眼型變得比人類的時候更媚氣上挑。全身毛髮雪白,毫無雜質,毛尖泛著銀光,還有一圈蓬鬆的護心毛。狐尾從衣裳邊緣露出一截,吸滿了雨水,還是很粗,足見毛髮有多濃密。只就是後背血跡斑斑,皮開肉綻,看著就疼。
「段闌生,喂,你還醒著嗎?」
陸鳶鳶皺眉,伸出一根手指,推了推他的狐耳,試著喚醒他。可叫了半天也沒反應。
這可不行,她來都來了,藥也拿好了,不可能空手而歸。
看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就當成是給生病的狗餵藥就好了。反正狐狸也是犬科。
陸鳶鳶定了定神,將油紙傘夾在脖子與肩膀之間,挪近了一點兒,伸出一手,從上方捏住段闌生的上頜。手心摩擦過那漆黑的鼻頭,能感受到濕潤溫熱、比平時略快的鼻息噴在肌膚上。另一隻手則從同時從底下發力,慢慢地掰開了他緊閉的嘴,將天參丹塞了進去。
可還沒成功餵進去,指頭便傳來痛楚。
段闌生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醒來的,尖銳的狐牙上下合緊,不讓她繼續深入他的口腔。身軀下弓,露出了攻擊的姿態,喉嚨里發出了飽含威脅之意的低鳴。那聲音一聽就不是寵物貓狗能發出來的,而是山野獸類的叫聲,讓人膽寒。
原形為動物的妖怪,在身體虛弱時,對人形的控制力會減弱。有時候,還會迫不得已地現出原形。每逢這種時刻,他們的獸性和警惕心會大大提高,基本都會藏起來,免得被不熟悉的人或妖怪看到。因為,這是他們迎敵能力大大減弱的信號,簡直是在腦門上鑿著「我現在很弱,快來吃我」這句話,也會讓他們感到極度羞恥——就像是學會穿衣服的人類被迫裸|奔。
陸鳶鳶疼得倒吸一口氣,不僅沒退縮,還冒出了火氣。她沒有抽回自己的手,反倒直接丟開油紙傘,身體壓上去,將段闌生的嘴硬生生地掰開了,不顧那條粗糲狐舌的推阻,硬是將丹藥塞進了他的喉嚨,強迫他吞下去。
為免他吐出來,陸鳶鳶跪在地上,用力捏住他的狐嘴,緊緊盯著他,重複道:「吃下去!這是天參丹,是藥!」
一人一狐面對面較勁了半天。段闌生最終還是因為雙方的體型差距而敗下陣來。涼絲絲的清苦味兒在舌根淌開,他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低的咕噥,僵硬的頭頸慢慢地鬆弛下來。
這麼一折騰,陸鳶鳶也累得夠嗆,收回手來。
或許已經明白她沒有敵意,這一次,她的手指收回來時,段闌生沒有再咬她,
13 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