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長纓在宋家前院見到了這位宋學士。
幼年時期在京師,其實各種場合上見面的次數不少,時隔多年,長纓也還是覺得時光走得很慢。
宋逞五旬不到,瘦,但是精神矍爍,兩鬢略有斑白,蓄鬚,打理得一絲不敬,絲毫未影響他俊秀儀容。
簡單一襲道袍穿著,渾身上下只腰間墜著塊玉,穗子還是半新的,簡單里又透著超然。
如此看起來,實則與當年的他未有什麼分別。
宋逞接待她的地方是座敞亮偏院,在座的還有宋夫人,寧氏,以及宋寓。
但宋夫人和寧氏都只是走了個過場,寒暄了幾句就讓出了地方。
宋逞道:「你是凌祟雲的侄女。」
他不是問,而是陳述。對於這樣的開場,長纓只能直面:「是。」
宋寓生怕鬧出不愉快,連忙出聲打圓場:「長纓跟侯爺關係很好,侯爺對長纓很照顧——」
宋逞瞥了他一眼,他立時噤聲,把話收住了。
宋逞望著長纓:「聽說程嘯的案子也是將軍辦的?」
「是。」長纓道,「程嘯的案子是在下負責攻破,不過也離不開衛所將軍們的支援。」
宋逞點點頭,伸手請茶。
寧氏心裡頭倒有點惦記長纓,出來之後便立在廡廊下未曾離開。
自打長纓在戲園子外頭與她說及海患之事,再者後來宋寓又實地走訪得來讓人震驚的沿海真相之後,她隱隱也覺得長纓成為了影響到宋逞改變決策的最有力的人。
也許她是有些婦人之見,不能具備公公的高瞻遠矚,但要讓她眼睜睜看著一家人去跟權勢滔天的顧家對撞,她實在是做不到。
但她也聽說了長纓的身世,她也深怕宋逞會因為長纓的過往而對她有所偏見——
誠然,昔年她聽說凌晏之死時心裡也是震驚的,對凌家這位侄女也是鄙夷的。
可是相比較海運這件事而言,此時的她又自動地忽略了她做過的事情——好吧,她承認她是利己的,自私的,但她此舉並不曾傷害到別人,應該還不算是失德。
她認為,如果不是長纓,宋逞根本就不會知道海患實情,如果宋逞不知道,那麼到時候多半要遭顧家對付。
所以不管怎麼說,是長纓幫助他們懸崖勒馬,避過了這場紛爭,宋逞不但不應該對她有所偏見,更應該承下對方這份人情才是!
屋裡仍在繼續。
宋逞已經分別問過這幾年南康衛、漕運、湖杭匪情的狀況,更甚至因為早前就聽說凌家對長纓用心栽培,還提了幾句琴棋書畫。
但就是不提海運,幾次長纓明明快要挨近這邊緣了,也還是被他轉移了過去。
「湖杭海患嚴重,老夫也有所耳聞,終究未曾親見。這次,多虧了將軍帶引修明深入亂象,目睹海患之亂,從而使宋家避免了窘境。」
就在長纓幾乎要犯琢磨的時候,宋逞忽然說道。
「在下慚愧。」長纓謙辭。
「不必慚愧。」宋逞道,「顧家把持漕運,這次卻前後表現異常,修明的家書到得及時,也才使我頓悟。
「我欠將軍一份人情,不知將軍有什麼難處,是老夫幫得上忙的?」
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言簡意賅是慣常作風。
長纓聽到這裡,覺得此時要是客套,倒顯虛偽了。
但眼下又實在不必他還這個人情。
想了下,她說道:「宋家是江南望族,在下也仰望大人風采已久,這次的事情不過是偶然,所知所得能為大人提供便利,在下已深感榮幸。」
宋逞沉吟著,說道:「你有什麼打算?」
這話雖問得籠統,長纓卻聽懂了。
她如今身份已經等於暴露,凌淵也已經找到了這裡,雖說目前已有袒護之意,但他也終究有離開的時候。
她在凌晏之死事情上若無個明確交代於天下,終究日子不會太好過。
「再過陣日子,在下也要調去京畿,總之不管在哪裡,忠君愛國總不會忘記便是。」
「你要回京?」
長纓道:「有些事情遲早要面對。」
宋逞點點頭,沉吟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