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渝州城沸騰起來,人們奔走相告口口相傳有個年輕人敲響了東林書院門前的銅鐘,東林書院門前的長街擠得水泄不通,四周高樓之上也擠滿踮腳眺望的觀眾,這是難得的盛事……時隔一個甲子,終於又有人站在了台上,向威名赫赫的天下儒宗顧憲成發起挑戰。
夫人憑欄而望,她悠然望著城西鱗次櫛比的龐大院落,蔥蔥鬱郁的百年老樹之間高樓依山而建,那裡本是一片荒廢的空地,數十年前被顧憲成用高價收購,夫人初到渝州時東林書院還只是一座小院子,學生零零星星不過四五十人,如今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原本無人問津的空地已經變成了讀書人的聖地,天下聞名的東林書院,此時此刻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站在那扇門前,向書院院長問道。
夫人是看著東林書院一步步發展壯大的人,她也記得那些歲月里有個老人坐在書院門前迎天下士子,形形色色五湖四海的讀書人從那扇門前走過。
「你說……他有可能成功麼?」
「葉公子雖然天資聰穎,但畢竟只是十五六的少年人,人生閱歷尚淺。」老管家回答,「顧憲成年逾古稀,又是天下儒宗,論通曉經文義理,世間無人能出其右,就目前看來,葉公子恐怕不及顧憲成……不過假以時日,葉公子未必不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你憑什麼認為這小子能達到那種成就?」
「老奴與葉公子只有過數面之緣,但老奴能看出那個孩子是個性格沉穩的人……我不知道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為什麼會有那樣的眼神,這可能和他過去的經歷有關。」老管家說,「我曾經也有幸見過顧院長……老奴覺得他們兩人很像。」
「什麼樣的眼神?」
「很平淡,很堅定,很有神,很自信。」老管家回答,「他們身上有相似的氣質,都是不懼權威極其自信的人,當年顧先生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態來了渝州城,結果創立了東林書院,現在有第二個人抱著同樣的心態來到渝州城……又有什麼道理斷定他不如顧院長呢?。」
夫人有些詫異地看了老人一眼,「你很欣賞他?」
老管家笑笑,「老人看到傑出的年輕後輩總是要夸兩句的。」
「你覺得他能堅持幾個回合?」
老人沉思片刻,緩緩豎起食指和中指,微微猶豫,又豎起無名指。
夫人吃了一驚,「三個回合?」
老管家點頭。
夫人冷笑,「我覺得他最多堅持一個回合。」
當年顧憲成廣邀天下士子論戰,多半都是在一言之間敗下陣來,真正能撐過一個回合的人寥寥無幾,能與顧憲成激辯三個回合的人更是鳳毛麟角……當世唯一一個能與顧憲成不相上下的人是前代天下儒宗濂溪書院院長周敦頤,當年周敦頤親自蒞臨東域,與顧憲成對坐論道一天一夜,以毫釐之差敗下陣來。
但如今周敦頤去世已久,天下再無人能挑戰顧憲成的地位。
夫人是當年那場盛會的親身經歷者,她也曾站在台下一睹兩位當世鴻儒的風采,她知道顧憲成有多強……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人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老管家對葉梓的信心在夫人看來非常荒謬毫無來由,當年能在顧憲成面前堅持三個回合的人哪個不是名震一方的飽學之士?葉梓無根無基,只怕上了台連站都站不穩,還談什麼論道?
葉梓坐在台上,有人為他搬來了桌椅和筆墨紙硯,顧憲成坐在他的對面,一老一少安然對坐,以顧憲成的身份,葉梓本沒有資格與他平起平坐,但東林書院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這是書院成立之初沿襲繼承下來的習慣……挑戰者與被挑戰者地位平等,在台上無年齡無資歷無身份,讀書人之間論道,一切以實力說話。
台下緩緩安靜下來,所有人望著台上的兩人。
葉梓坐得筆直,雙手搭在膝上,這是他習慣的坐姿,不卑不亢。
老傢伙說讀書人就應該不卑不亢。
顧憲成也坐得筆直,雙手搭在膝上,這也是他習慣的座姿,平心靜氣。
顧憲成教導學生們讀書人就應該平心靜氣。
「書院門前的地荒著很可惜……」葉梓抬起頭,居然是他率先說話,「不如撒點種子?」
全場寂靜,少年的聲音平穩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