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國師覺得自己前頭的一百八十年都是白白的度過的,仿佛那一百多年的歲月,只是為了等待他遇到她的這一天,這一刻,這一瞬。
她給他講那些故事,一遍又一遍的講,哪怕他可能聽完這一句就忘了上一句。
她告訴他,他曾經叫雪千重。
啊,原來他不叫國師,他叫雪千重。一個念頭剛轉過,他就已經忘記了自己剛剛在想什麼。
她告訴他,她是他的妻子,從小就和他訂了親。
她說,他帶她去尋仙,可是他卻成不了仙。
她說,她最後悔的事就是去當什麼仙人,正是因為當了仙人,才落到如今這個生不得,死不了的境地。
她說,可是她也感謝自己是個仙人,那樣才能生生世世的去追尋他的身影。
她買了好多好多的麥芽糖,她的身上總是帶著一股濃濃的甜香,那是麥芽糖的味道。
後來有一天,她帶著老國師去看海,海風帶著海水的咸腥味吹進老國師的鼻腔。
他看不清海的樣子,可是他能看見那一大片的蔚藍。
「其實我一直好想去看海,可是我從來都不敢告訴你。」
「因為你一定會帶我去看,可是你要怎麼帶著一個跛子去看海呢?」
「所以我一直不敢告訴你。」
「現在我不是跛子了,可是你卻沒辦法和我一起看海了。」
他的耳邊只有海風的呼嘯和沈玉衡的喃喃自語,在那海風的吹拂下,他仿佛回到了那個時候,他還年輕,也還不是國師。
老國師好像突然不老了,他那張樹皮一樣的臉眨眼之間就變成了年輕男人的臉,一雙琉璃似的眼珠也沒了那層白翳,他站在沈玉衡的對面,嘴角掛著清淺的笑容。
「阿重!」沈玉衡激動的撲進他的懷裡。
「阿衡。」他的雙臂攬住她,聲音里滿滿的寵溺。
沈玉衡忽然就落了淚,仿佛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歸宿,幾千年的時光在這一刻都變得短暫起來,只有這個擁抱是那麼漫長。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無論生還是死,因為我是你的相公啊……」耳邊只剩下呼呼的風聲,哪有什麼年輕男人?有的,只是沈玉衡雙臂間抱著的,老的不能再老的老國師。
老國師死了,在他已經不能再老的時候,突然就死了。
他不過是睡了一覺,卻再也不會醒來。
這是預料之中,也在預料之外。
所有人都以為老國師還會老很久很久,可是老國師已經老的不能再老下去了,再老下去,就是死亡。
老國師死的那一天,肅慎王城裡的長明燈一瞬間都化成了灰燼,國師府外的百花一瞬間都乾枯成灰,就連那重新生長的雄常樹都開始往下掉葉子,仿佛是在哀鳴,仿佛是在悲傷。
年輕的肅慎王扶住胸口,伏在金色的龍椅上,悲慟的哭起來。
下頭的大臣個個都伏在地上,悲傷的不能自己,老國師死了,他們沒有一個不是在老國師的眼皮子底下長大的,那個活了一百八十歲的老國師,就像是他們的父親一般,如今他們的父親死了,怎麼能不悲傷呢?
整個肅慎國的人都知道,老國師死了。
死在了一個艷陽大好的天氣里。
舉國縞素,那龍座之上的最高王哭的幾乎背過氣去,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覺得這樣是失態的,因為所有人都在哭泣。
紙灰飛作白蝴蝶,淚血染成紅杜鵑。
仿佛整個肅慎國四處飛舞的都是白色的蝴蝶,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凝滿了悲傷的神色,他們替老國師祈福,希望老國師在另一個世界能平安喜樂。
沈玉衡看著已經闔上雙目的老國師,一雙眼睛裡平靜的一點情緒都沒有。
她沒有哭,也沒有笑,仿佛風起雲動,雲捲雲舒,世間萬物都和她無關了一般。
「阿重,我會等你的。」
指尖忽然燃起一簇火苗,呼嘯的火焰把老國師的屍體燒成灰燼,沈玉衡笑了起來,笑的眼角都帶淚。
灰燼落在她的指尖,她舉頭望去,只能看見整個天空都被紙灰覆蓋住,哀慟的哭聲連綿不絕,仿佛天地都震動了一般。
揮手是雲,翻手是雨,彈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