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餘之秀氣,漫無所歸,遂為甘露,為和風,洽然溉及四海。彼殘忍乖僻之邪氣,不能盪溢於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結充塞於深溝大壑之內,偶因風盪,或被雲催,略有搖動感發之意,一絲半縷誤而泄出者,偶值靈秀之氣適過,正不容邪,邪復妒正,兩不相下,亦如風水雷電,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讓,必至搏擊掀發後始盡。故其氣亦必賦人,發泄一盡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氣而生者,在上則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為大凶大惡。置之於萬萬人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萬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萬萬人之下。若生於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痴情種;若生於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再偶生於薄祚寒門,斷不能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驅制駕馭,必為奇優名倡。如前代之許由、陶潛、阮籍、嵇康、劉伶、王謝二族、顧虎頭、陳後主、唐明皇、宋徽宗、劉庭芝、溫飛卿、米南宮、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之倪雲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龜年,黃幡綽,敬新磨,卓文君,紅拂,薛濤,崔鶯,朝雲之流,此皆易地則同之人也。」
子興道:「依你說,『成則王侯敗則賊村道:「正是這意。你還不知,我自革職以來,這兩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見兩個異樣孩子。所以,方才你一說這寶玉,我就猜著了**亦是這一派人物。不用遠說,只金陵城內,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家,你可知麼?」子興道:「誰人不知!這甄府和賈府就是老親,又系世交。兩家來往,極其親熱的。便在下也和他家來往非止一日了。」
雨村笑道:「去歲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薦我到甄府處館。我進去看其光景,誰知他家那等顯貴,卻是個富而好禮之家,倒是個難得之館。但這一個學生,雖是啟蒙,卻比一個舉業的還勞神。說起來更可笑,他說:『必得兩個女兒伴著我讀書,我方能認得字,心裡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裡糊塗。』又常對跟他的小廝們說:『這女兒兩個字,極尊貴,極清淨的,比那阿彌陀佛,元始天尊的這兩個寶號還更尊榮無對的呢!你們這濁口臭舌,萬不可唐突了這兩個字,要緊。但凡要說時,必須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設若失錯,便要鑿牙穿腮等事。』其暴虐浮躁,頑劣憨痴,種種異常。只一放了學,進去見了那些女兒們,其溫厚和平,聰敏文雅,竟又變了一個。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過幾次,無奈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過時,他便『姐姐』『妹妹』亂叫起來。後來聽得裡面女兒們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做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說情討饒?你豈不愧些!』他回答的最妙。他說:『急疼之時,只叫『姐姐』妹妹』字樣,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聲,便果覺不疼了,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極,便連叫姐妹起來了。』你說可笑不可笑?也因祖母溺愛不明,每因孫辱師責子,因此我就辭了館出來。如今在這巡鹽御史林家做館了。你看,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基,從師長之規諫的。只可惜他家幾個姊妹都是少有的。」
子興道:「便是賈府中,現有的三個也不錯。政老爹的長女,名元春,現因賢孝才德,選入宮作女史去了。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妾所出,名迎春;三小姐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春;四小姐乃寧府珍爺之胞妹,名喚惜春。因史老夫人極愛孫女,都跟在祖母這邊一處讀書,聽得個個不錯。」雨村道:「更妙在甄家的風俗,女兒之名,亦皆從男子之名命字,不似別家另外用這些『春』『紅』『香』『玉』等艷字的。何得賈府亦樂此俗套?」子興道:「不然。只因現今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日所生,故名元春,余者方從了『春』字。上一輩的,卻也是從兄弟而來的。現有對證:目今你貴東家林公之夫人,即榮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時名喚賈敏。不信時,你回去細訪可知。」雨村拍案笑道:「怪道這女學生讀至凡書中有『敏』字,皆念作『密』字,每每如是,寫字遇著『敏』字,又減一二筆,我心中就有些疑惑。今聽你說的,是為此無疑矣。怪道我這女學生言語舉止另是一樣,不與近日女子相同,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今知為榮府之孫,又不足罕矣,可傷上月竟亡故了。」子興嘆道:「老姊妹四個,這一個是極小的,又沒了。長一輩的姊妹,一個也沒了。只看這小一輩的,將來之東床如何呢?」
雨村道:「正是。方才說這政公,已有銜玉之兒,又有長子所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