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日升,新的一周開始。
章喬照常陪秦小滿上課,課程時間調整為上午半天,下午自由活動,章喬依約定將每日情況匯報秦翊衡,只是語言精煉,連個多餘的標點也沒有。
秦翊衡依舊回復【好】。
相比之下,秦小滿成了最高興的人。
章喬秉承「秦小滿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原則,不限制也不干涉。第一天下午,秦小滿報復性地一下看了十集動畫片,屁股粘在客廳沙發上就沒起來,眼珠直勾勾盯著電視,捨不得錯開半分。
第二天和第三天如法炮製,很快,熊二就替代佩奇,上位成了他的新寵。
等到第四天,秦小滿在屋子裡待不住了,拉章喬出了門,一邊走一邊很警惕地四處看,似乎很怕有人忽然出現。
他領著章喬走了跟第一天不同的一段路,經過一片湖泊和水杉林,以及養著馬匹的草場,再次刷新了章喬對這個龐大莊園的認知。
兩人沿坡道往上,又穿過一片茂密松林,如撥雲見日,眼前出現一棟高大的建築。不同於莊園裡其他別墅的白色外牆,這棟宅子是灰牆黑瓦,顯得森嚴肅穆,占地也更廣,眾星拱月般聳立在整個莊園的最核心和最高處。
章喬正要走過去,秦小滿忽然拉住他,擰著眉直搖頭。
秦小滿臉上寫滿抗拒,死死扯著章喬的衣服將他拽走,臉色緊繃,直到看不見那棟大宅才重新露出笑容。
戶外活動消耗體力,吃晚飯時秦小滿握著勺子就快睡著了,等吃完飯往沙發一躺,上下眼皮一合便徹底睡過去,沒多久還打起小呼嚕。
章喬沒叫醒他,一手托他後背,另一隻抄過腿彎將他抱進臥室,剛一進去就見到滿屋子的玩偶熊,數量多得足以開一家玩具店。
方姨替秦小滿脫鞋,蓋好被子,憐愛地摸摸他被太陽曬紅的臉蛋,轉頭見章喬在打量那些熊,解釋道:「都是他舅舅給買的。」
不知為何,章喬忽然想到前幾天的晚上他沒睡著,聽到秦翊衡的腳步在秦小滿門口停留。
秦翊衡那時在做什麼,是不是悄悄看秦小滿有沒有睡覺?
自從上次秦翊衡無緣無故發脾氣,章喬就沒同他碰過面,如今方姨提起,他淡淡地應了一聲:「是嗎?」
「其實小滿舅舅吧」方姨欲言又止,「小喬,上次的事你別往心裡去,那天他發脾氣,是因為我有糖尿病,醫生囑咐不能吃甜的,怪我管不住嘴,也怪我沒跟你說。」
章喬有些意外,想問方姨病情嚴不嚴重,但看那天秦翊衡的反應,他大概猜到答案,沉默一會兒才道:「是我沒搞清楚,我不該隨便給您買。」
「跟你沒關係。」方姨拍拍章喬的手背,「你能想著我,我挺意外的,也很高興。咱們就別相互道歉,太見外了。小滿舅舅人看著冷,但心是熱的,對小滿好,對我也跟親人似的。」
章喬一直好奇方姨和秦翊衡的關係,但他不會打探旁人隱私。如今方姨主動提起,他便順勢問道:「難道您不是他」
「不是,我們長得又不像。」方姨笑起來,露出眼角細細的皺紋,「我就是他家的老保姆,從小照顧他還有他姐——」
方姨的聲音戛然而止,神情一瞬間變得恍惚,半晌她才回過神,喉頭蠕動似乎強行咽了下什麼。
「哎。」良久後,方姨嘆口氣,眼中似有淚光,「不說了,陳年舊事,說這些幹嘛。」
章喬沒再多問。
從秦小滿房間出來,方姨聽了會兒天氣預報。熱帶風暴即將登錄沿海地區,嵐城雖然不臨海但也受波及,從今晚開始,未來一個月將迎來雨季。
章喬感到心口在隱隱作痛。
回到房間,他翻看從圖書館借的那幾本書。
人們普遍認為,孩童對幼年時期的經歷是沒有記憶的,實際並非如此。幼年時如遭遇不幸,在成長過程中,也會飽受創傷性應激障礙的折磨,俗稱ptsd。
從章喬淺薄的理解看,即便沒有成型的記憶,但疼痛的烙印還是深刻骨髓,揮之不去。
於秦小滿而言,是不會說話。
於章喬本人而言,是害怕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