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瑾和楊玉等人剛遭下獄時,清流一派的確將其視之為一場盛大的狂歡。他們查抄這三人之家,羅列奸黨的名單,認為這是一個「為聖明除弊事」的大好時機。可不過兩日,隨著在劉瑾家裡抄出的信件越來越多,就連內閣都不由變貌失色。原因很簡單,牽連實在是太大了。
藩王宗室、地方大員、中央官吏、勛貴外戚竟然都有多多少少的勾連。其中隨便一個牽出來,如真要用心查下去,就能如拔蘿蔔帶起泥一樣,牽連一大串。這要是真依次順下去,滿堂朱紫,尚不知能留下幾何。而螻蟻尚且有偷生之念,更何況這麼多大活人。要是個個都鋌而走險,帶來的風波會比這劇烈百倍,一不留神就要反噬自身。
三法司中,大理寺卿周東本就不是個能捨身取義的角色,看到了這樣的形勢,當即嘴巴就起了一圈燎泡。他剛開始是想盡法子地拖延圓融,可到了後來實在被逼得沒辦法,索性就撕破臉來:「要麼就依我的,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就行了。真要斗硬,就由你們二法司去,反正我不干!」
這等無賴作風,哪裡像個大員。刑部尚書閔珪義憤填膺:「你掌舉國刑訟,卻無半點公心,事到臨頭,反而想盡辦法推諉。這豈是讀聖賢書的風儀?」
周東被逼上梁山,早已瀕臨崩潰,他涕泗橫流道:「少給我說這些大道理!陛下的叔伯,陛下的親舅舅都攪和在裡頭!還有這上上下下的,那麼多人,你他媽叫我怎麼查,怎麼寫奏疏?!活著才有讀聖賢書的機會,要是死了,就再也沒得讀了!」
閔珪的鬍鬚顫抖:「鐵證如山,你我依律查案就是了,有何不好判的?!」
周東道:「你說得倒容易,就憑几封信,你就要定這麼多人的罪。你就不怕,淪落到戴珊那樣的下場嗎?」
前右副都御史戴珊的三個孫子,在政治傾軋中淪為殘疾。而他本人,也心灰意冷,早早歸鄉。閔珪與戴珊本是至交好友,如今在此時聽到故友之名,也不由一愣。
都御史張縉則長嘆一聲,他明白周東的畏懼從何而來,可他們職責所在,總不能撂開不管吧。他道:「太后娘娘懿旨已下,劉瑾、楊玉、江彬等人悉數鋃鐺入獄,我等總不能不查問吧。你莫不是想要抗旨?」
周東被堵得一窒,他忽然心念一動:「皇上若是真的出了事,我等自然要依太后懿旨行事,可如今聖上只是在病中而已,這樣大的事,豈能不請旨!自大明開國至今,還沒有聽婦人之意辦差的。」
這倒是找到了一個說得過去的立場。閔珪與張縉對視一眼,一時啞口無言。而閔珪在經過劇烈的心理鬥爭後,還是決定上奏請旨。他泣下沾襟道:「先帝待臣有大恩……這麼多人卷進來,不會是無緣無故。老夫心中明白,他們牴觸新政,又怕天威難抗,所以一有機會,才想妄圖行歪門邪道。樹德務滋,除惡務本。如不剪去惡草,哪裡會有新生。」
然而,當他打算豁出全家的性命,去幫朱厚照掃平障礙後,他那一封慷慨激昂的奏疏,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音。
朱厚照本就下不了手,當然也要借病推脫。要是錦衣衛和東廠沒有落馬,皇權始終保持超然的獨立地位,他自可以居高臨下控制局面,要鬧大鬧小,要殺誰放誰,都由他來把控話語權。可這下,他的勢力被卷了下去,幾方膠著在一塊,打老鼠又怕傷玉瓶,叫他怎麼能立即決斷。
宮中遲遲不表態,內閣是何等精明人,當處下就知皇帝的心意未定。他們當然想不到皇帝自導自演這麼離譜的事,而是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戶部侍郎王鰲長嘆一聲:「聖上應是擔憂引起大亂。惡虎眾多,打虎不死,反為其傷。」
次輔劉健則道:「難不成他們還敢舉兵作亂?」
邊軍在李越的自殺式清洗,楊一清和才寬兩大總督的整治後,早已今非昔比。而京軍,先有王守仁整治,後有江彬勉強維繫,再加上火器的配置,戰鬥力也非同小可。至於皇帝本人,更是有北伐之功的實績在,手下還有新進提拔的平民武將集團。這樣的境況下,寧王前車之鑑猶在,有誰還敢反?
謝遷無奈道:「明目張胆自是不敢,可背地裡的動作,卻決不會少。屆時兩敗俱傷,這樣的局面,絕不是聖上所樂見的。」
首輔楊廷
346 如燒如剌寸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