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峰岳從一開始就沒有刻意隱匿自己的行蹤。
在這場博弈之中,他從最初給自己選好的定位,就是誘餌。
所以對於張希極正在趕向自己的所在地,他並不在意。
這一切本就在計劃之中,但此刻在張峰岳心中,卻沒有半點喜悅。
他考慮過北直隸朱家會在這件事中推波助瀾,也懷疑詹舜的手下有夢主規則能夠通過黃粱鎖定自己,甚至包括李鈞身邊之人和他自己手邊的商家法序
但是在這諸多出賣自己的可能之中,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眼前這一幕。
「謹勛,何至於此?」
老人的話音中並沒有絲毫憤怒,只有凝而不散的沉痛。
「你應該知道,就算你今日不這麼做,張希極也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還要主動賠上自己的性命?」
張峰岳眉頭緊皺,坐在椅中的身體微微前傾,定定看著跪地的劉謹勛。
「即便是你懷疑老夫設有其他的假身迷障,但你分明已經確定了為師的真假,為何還是不走?為什麼要把你做的這一切告訴我?難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接連三聲質問,一聲比一聲不解,一聲比一聲沉重。
他不明白劉謹勛為何要這麼做,如果只是為了賣師求榮,那對方在傳出消息之後,就早就該遠遠逃離金陵。
可眼下劉謹勛卻沒有半點逃跑的意思,反倒已然將自身的生死置之度外。
張峰岳目光顫動,不願也不想承認那唯一的可能。
難道真就是為了那
「在您心中,難道學生這條命也很重要嗎?」
劉謹勛嘴角露出一抹轉瞬即逝的滿足笑意。
「可我並不覺得它重要。」
劉謹勛自問自答,看著張峰岳問道:「老師,您還記得當年在新東林書院之時,您為我們講的第一堂課嗎?」
看著劉謹勛臉上的平靜,張峰岳目光陡然暗淡了下去。
「您告訴我們,治學之人,朝聞道夕死可矣。我將您構想的『大儒序』引為畢生理想,我已經聽聞了自己所求的大道。所以不過是一條性命罷了,難道還有什麼舍不掉嗎?」
張峰岳嘴唇翕動,欲言又止。右手重重拍落在座椅扶柄上,頹然長嘆一聲。
「果然是我害了你啊.」
「您錯了,您並沒有傷害我。相反,您在我的心中一直都是儒序當之無愧的領袖,只不過現在陷入了短暫的迷惘之中。所以學生今天以死相薦,只求能夠讓您清醒。」
劉謹勛緩緩抬起雙手,持禮沉聲:「若您依舊執意要斬斷儒序前路,將歷史驅逐回流到千年之前,那學生只能選擇與您同行。若這世上真有地府存在,等到了下面,學生縱然做牛做馬,也一定會償還您今生的栽培恩情。」
無聲無息間,商司古已經悄然站到了劉謹勛身後,一柄如刀法尺握在手中。
只待張峰岳一聲令下,他即刻就能砍下劉謹勛的頭顱。
通敵和弒師,無論哪一條,放在大明律中都是不可饒恕的死罪。
「劉謹勛,為師問你,你覺得什麼是大儒序?」
張峰岳雙眼緊閉,話音前所未有的嚴厲。
「以序列之力篩選賢能,以教化之功構建信睦,以六藝之能匡扶秩序,人人如龍,天下為公!」
劉謹勛朗聲開口,擲地有聲。
「你覺得能做到嗎?」
「能。」
「但為師現在可以明確告訴你,這根本就做不到。」
張峰岳驀然睜眼,似在雨檐下潑灑出一片凜冽寒光。
「序列的出現,就註定了這不可能實現。如果一人之力足以抵千軍萬馬,誰會願意聽從你的禮義仁智信?」
劉謹勛毫不猶豫道:「剷除旁序,獨尊儒家便能。」
「那不過是以暴制暴!」
「是為了實現『大儒序』所需要的大同之世,必須要做出的犧牲!」
「大同?」
張峰岳嗤笑一聲,嘴角抽動,似將這兩個字放在牙齒之間狠狠咀嚼。
第683章 碩鼠夏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