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上午明媚的陽光令得天地都寬敞了許多,忙忙碌碌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接到欒三狼等人秘密抵達青木寨的消息時,樓舒婉正在房間裡整理她的衣服,然後她走出去,看見了青木寨這片山谷里眾人勞作的景象。
正在挖開的溝渠,修建的道路、房舍,小小的穀場,間中的菜地、糧地。靠近寨門的地方已經被清空,有些人在加固圍牆,看起來,倒也有了戰前的樣子了。樓舒婉看了幾眼,然後朝著前方走去。
對於昨天忽然衝動起來要見寧毅的事情,她的心中沒有預案,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此時所能把握的,只有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的疑惑與迷惘罷了。疑惑於寧毅與青木寨為何沒有制止她的動作,迷惘……恐怕就更深層次一些,其中包含著某些連她自己都不敢去觸碰的情緒。它們有時掠過腦袋,卻無法更多地去想。
在原本的想像里,他們該在某個場合情理之中的遇見。彼此會有微微的對望,卻並不意外,他是不會悔改的,而她,會向他無聲地宣告心中的仇恨——那便是正式的宣戰了。而在這之前,雙方應該已經交過幾次手。然而眼下事情的發展卻並沒有隨著想像而走。她去往祝彪等人所在的院子,猜想著他們會將她帶去哪裡,但變化的出現比她想像的還早,抵達院落不遠處時,她便看到了院門處的祝彪等人,以及……在院落中間的那道身影。
書生的背影。正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跟旁邊的幾個人低聲說話,討論著桌子上擺放著的一些什麼。陽光耀眼,樓舒婉吸了一口氣,儘量正常地走向院門,祝彪與旁邊的少年人讓了一讓,讓樓舒婉走進去,樓舒婉希望那個背影回過頭來,但這一幕並沒有立刻發生,後方卻響起了些許的碰撞。
「我也要進去。」
「你不能進。」
祝彪將負責保護樓舒婉的邱古言擋了一下。然後兩人便是幾下小動作的交手。撞了一下之後,各自退後一步。
院子裡的人回過頭來,然後與旁邊的人說了一句話,自那兒站了起來。
那張臉與樓舒婉印象中的有著些許不同。那是因為。她的確太久沒有見到這個人了。小響馬的地盤上只是驚鴻一瞥,此時才能夠看得清楚。隨即也就意識過來,這的確是寧毅。她微微舉起左手。朝著後方的邱古言示意一下,讓他等在外面。視野那邊,寧毅表情平淡溫和,往院子裡的一個房間攤了攤手。陽光明媚,房間卻顯得有些暗了,甚至隱隱透出一股涼意來,樓舒婉看著那張臉,所有的情緒,都從心底翻湧上來。
從杭州的初識,蘇檀兒帶著他這個丈夫過來,她領著他們遊覽時,對方也是這種溫和的表情。各種說笑、來往,到漸漸知道他詩詞上的造詣、名氣。到西湖上的衝突和摩擦,忽如其來的地震和兵禍,血、火與令人瘋狂的、顛覆過往一切生活認知的混亂,他回到杭州,成為俘虜,他們再度相識,那幾乎是在亂局中她覺得唯一溫暖的光芒了。
然後在那一天,二哥抓了蘇檀兒——為什麼要抓蘇檀兒呢,她一直想不通——他走進樓家,一個照面,大哥倒下了,他掀飛的那張桌子,他坐在父親的面前,跟他說話。直到那個時候,她還沒有完全意識和接受大哥死了的訊息,只是看著大哥喉嚨上插著的那截弩矢,大哥怎麼會死呢,他怎麼會這樣做呢……
然而什麼辯解都沒有,隨後便是無盡的混亂與黑暗了。漫長的、痛苦的、艱難的、黑暗的路,自己沒有死的這件事,她有時候都會覺得是幻覺……
這些情緒和記憶從心中翻湧上來,會堵住人的嗓子眼,於是她只能用那雙眼睛看著他——她甚至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這樣做。直到進入那房間裡,對方對她開了口,第一句話像是這樣的:「好久不見了,樓姑娘,你要喝茶嗎……」
她張了張嘴,但沒有發出聲音。房間裡,寧毅看著這個用冰冷、複雜、而又仇恨的目光死死盯著自己的女子,緩緩的斟酌著詞語。
「虎王的事情,我本來想安排其他人跟你談,但既然你來了,就我們聊聊也好……」
「你……」她發出一個聲音,心中掠過的這一年多以來的苦楚,想說「你知道我經歷過多少事情嗎」,但理智讓她說的是:「你……杭州之後,你沒想過……我還會活著再到你面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