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深下去的時候,龍茴已經死了。︾
他斷臂的屍首被吊在旗杆上,屍體被打得體無完膚,從他身上滴下的血逐漸在夜晚的風裡凝結成紅色的冰棱。
其餘幾名被吊在旗杆上的將領屍首也大多如此。
怨軍與夏村的營地間,同樣燃燒著火光,映照著夜色里的這一切。怨軍抓來的千餘俘虜就被圍在那旗杆的不遠處,他們自然是沒有篝火和帳篷的,這個夜裡,只能抱團取暖,不少身上受傷之人,漸漸的也就被凍死了。偶爾火光之中,會有怨軍的士兵拖出一個或者幾個不安分的俘虜來,將他們打死或者砍殺,慘叫聲在夜裡迴蕩。
夏村的守軍,遠遠的、沉默的看著這一切。
寧毅等人未有安眠,秦紹謙與一些將領在指揮的房間裡商議對策,他偶爾便出來走走、看看。夜晚的火光如同後世流淌的河流,營地一側,前日被敲開的那處營牆破口,此時還有些人在進行修築和加固,遠遠的,怨軍營地前方的事情,也能隱約看到。
娟兒端了茶水進去,出來時,在寧毅的身側站了站。連日以來,夏村外圍打得不亦樂乎,她在裡面幫忙,分發物資,安排傷員,處理各種細務,也是忙得不可開交,許多時候,還得安排寧毅等人的生活,此時的少女也是容色憔悴,頗為疲倦了。寧毅看了看她,沖她一笑,然後脫了身上的外套要披在她身上,少女便後退一步,頻頻搖頭。
「不冷的,姑爺,你穿上。」
她的神色堅決。寧毅便也不再勉強,只道:「早些休息。」
娟兒點了點頭,遠遠望著怨軍營地的方向,又站了片刻:「姑爺,那些人被抓,很麻煩嗎?」
她並不明白戰事至此。各種變化所代表的意義和程度,只是今天也已經只道了發生的事情,也感受到了營地中陡然沉下去的情緒——在原本就繃緊到極點的氣氛里,這當然不會是一件好事。
寧毅想了想,終於還是笑道:「沒事的,能擺平。」
女真人的這次南侵,猝不及防,但事情發展到今天,許多關節也已經能夠看得清楚。汴梁之戰。已經到了決生死的關頭——而這個唯一的、能夠決生死的機會,也是所有人一分一分掙扎出來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寧毅不是一個信服為國犧牲精神的死硬派,許多事情上,他都是極其變通的,要說為國付出,這個武朝在他心中的認同感到底有多少,也難說得清。然而。從最初的堅壁清野,到後來的收攏潰兵。爭權奪利劫牟駝崗,再到死守夏村,他走到這裡,原因不過是因為:這是唯一的破局方法。
他不懂兵事,對於戰場,眼下有所了解。但也不過一知半解而已。但有一點他是明白的,瞻前顧後,老想著取巧、熟知利害的人,做不成事情,武朝的諸多將領如此、大臣如此。許許多多的人都是如此,知難而退,在許多事情上,其實不是個好習慣。當女真人把命擺上來的時候,武朝人擺上性命,不見得會勝利,但不願意擺上性命的人,則永不可能勝利。
無論是戰爭還是做事,在最高的層次,把命賭上,只是最基本的先決條件而已。
所以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堅壁清野,以書信激完顏宗望,劫牟駝崗,到最後,將自己陷在這裡。沒有退路可言了,倉促整合的一萬四千多人,他拉不出去,榆木炮、地雷等東西,也只有在守勢中能起到最大的作用。如果說汴梁能守住,而在這裡,能夠強撐著耗盡女真人的後備力量,那麼,武朝唯一的一線生機,就可能出現——那個時候,可以和談。
如果說是為了國家,寧毅可能早就走了。但僅僅是為了做到手頭上的事情,他留了下來,因為只有這樣,事情才可能成功。
但戰爭畢竟是戰爭,事態發展至此,寧毅也已經無數次的重新審視了眼前的局勢,看似勢均力敵的膠著態勢,繃成一股弦的軍心意志,看似僵持,實則在下一刻,誰崩潰了都不足為奇。而發生這件事最可能的,終究還是夏村的守軍。那一萬四千多人的士氣,能夠撐到什麼程度,甚至於其中四千精兵能撐到什麼程度,無論是寧毅還是秦紹謙,其實都無法準確估計。而郭藥師那邊,反而可能心中有數。
由那位名叫龍茴的將領率領的萬餘人對這邊展開救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