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悲劇上癮。
不管是聽眾,還是演講者,都會享受分享悲劇、傳播悲劇的過程。這實在讓人感覺是在參加一個神聖的、充滿憐憫的偉大儀式。
同學們在老師的提醒下依依不捨的散開了,他們提醒孫一丹下節課不要亂跑,因為大家還想知道更多、更多有關那個悲劇的細節,他們想更努力、更努力地為那個可憐的家庭緬懷,送上自己的悲憫之情。
早自習開始了,孫一丹意猶未盡地住了嘴,習慣性地想和同桌探討了一下心得,一扭臉視線落了個空,原來同桌張捷還沒有到。
孫一丹舌頭白白髮力,差點扭到,心裡盼著張捷快點來,自己好給他詳詳細細再講一遍自己是如何在自家樓房下面一眼鎖定那個小小的、血肉模糊的屍體的。
英語早讀過了一小半,張捷依舊沒有來。
孫一丹意識到張捷大概是逃課了——這傢伙,一個月總有那麼兩三次懶得早起,然後逃過早讀或加上第一節課,最後一臉得意、好像是沾了什麼天大的便宜一般出現在自己的座位上。
孫一丹下意識地就希望英語老師趕快點出今天遲到的人,然後去向班主任「告狀」,狠狠地整治一下張捷這種人的不正之風。然而,孫一丹這個班的英語老師向來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完全懶得替班主任查人。於是在孫一丹不懷好意的期盼中,直到英語早讀剩下最後五分鐘英語老師也沒開口問班裡空出的那個座位是怎麼回事。
他該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孫一丹心裡忽然冒出這個想法。這次他的理智卻沒有立刻冒出來提醒他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畢竟世上惡事向來只能是「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聖人」。
孫一丹為自己的旁徵博引驕傲了一下,然後馬上投入到了一往無前的假設同桌出事的想像中了。
「初中生屢次逃課,上課期間路邊遭遇車禍不治身亡。」——聽起來不錯。
如果,我是說萬一,如果,張捷真的被撞死了,自己會不會被採訪呢?孫一丹一本正經地思索道。畢竟自己可是張捷的同桌啊,媒體要是到學校採訪的話,除了老師的話第一個就應該是我了吧。
對了!說不定他們還能發現我家樓下的那個案子呢。
「悲劇少年連遭打擊,鄰居同桌皆意外身亡?」——這個不好,聽起來我好像是個掃把星啊……
孫一丹正在預想著自己在學校里相處最多的朋友的死亡的時候下課鈴響了,大家興奮地圍了過來,將他從同桌的死亡幻想中拽到鄰居的死亡事實這裡,孫一丹說不清自己覺得哪一個更美妙。
一個和孫一丹搭上話的人毫無疑問是孫一丹的前桌,他一轉身就和孫一丹撞上了眼神,然後自然而然的注意到了孫一丹旁邊的空位。
「張捷還沒來?」他吃驚的問。「他幹嘛去了?」
「我怎麼知道?」孫一丹不耐煩的反問:「他怎麼會給我說?」——不能問點我知道的、更刺激一點的話題嗎?
張芳在一旁接話:「這周是文明周啊,這幾天早上教務主任都回來查人的,他不可能不知道,那他還敢逃?」
張芳做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成功的在眾人之間營造出了一點不詳的氣氛——畢竟大家滿心都想著要討論一件突發的悲劇事故,在這樣悲觀而唯恐天下不亂的精神基礎上,往壞里想簡直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大家對視了幾眼,最後還是一個小矮個在旁邊一臉擔憂的說:「張捷他沒事吧?」
所有人都煞有其事地默默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哄得一聲笑開了:「怎麼可能有事?哪有這麼巧?」
「太搞笑了,能出啥事?」
「對啊,你們不要一天神叨叨的,說是風就是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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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教室外面。
仍舊留著長長劉海的鄭賀今安靜的站在窗邊。他沒有穿校服,也沒有帶校牌,站在來來往往全是學生的走廊里本應該是非常突兀的,然而卻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盯著教室里的學生們。
他聽。
「鄭賀今這小子不會真出事了吧。」
「哈哈,出事才好,反正我跟他也不熟。」
「來點事吧,來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