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吾妻:
見信安好。
這是我給你寫的第六封信,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寄到,也不知道你收到了多少封。
美軍已經開始反攻,轟炸日趨激烈,我們的補給線經常被切斷,物資運不上來,寄出去的信件也經常會丟失。
所以,我只能將上一封信想跟你說的話,再寫一遍。
你的信我收到了,但是我只收到一封,很慶幸,最重要的一封我沒有遺漏。
謝謝你,謝謝你告訴我,我要當爸爸了。你無法想像知道這個消息,我有多麼開心。以至於飢餓,嚴寒,所有的一切對我來說,都不再不可逾越。
因為,我要當爸爸了。
我們的孩子,將在紅旗下長大,如同我們幼時所期盼的那樣,坐在溫暖的教室里,讀書,習字,不需要過早地面對生活的磨難,背負他不應該背負的東西,不需要像他的父母一樣顛沛流離,面對生離死別,國破家亡。
先輩的苦楚,不再需要他來承擔。
這大概是我們這一代人,最偉大的成就了吧。
連長說他的夫人給他生了一個兒子,想跟我們家定個娃娃親。不過,我拒絕了。
我希望是個男孩。
這樣,當他長成之後,就可以遠赴邊疆,修鐵路,鋪電網,成為一個出色的工程師。我們的國家太貧弱了,打贏戰爭只是一個開始,需要做的事情還太多太多。
那些地方我去過,很艱苦。如果是女孩的話,我大概會捨不得吧。」
……
夜風輕輕地吹著,四下無聲。
雲援朝站在醫院的陽台上孤零零地抽著煙。
重症病房中,心電監護儀不斷重複著單調的聲響,白髮蒼蒼的老人依舊穿著病服,靜靜地躺臥。
月光透過窗紗,映著桌案上的老照片。
年輕,稚嫩的臉龐,戴著一副眼鏡,文質彬彬的模樣,看上去像一個學生,卻又穿著一身軍裝。
……
陰暗狹窄的坑道中擠滿了傷員。汗水、鮮血、痛苦的呻吟遍布了每一個角落,空氣中瀰漫著腥臭的味道。
戴著碎裂了一面的眼鏡,雲峰蜷縮在角落裡小心翼翼地書寫著。
每當污垢不小心沾到信紙上,便要擦了又擦。
眼中含著笑,與淚。
……
「當然,首先得贏得這場戰爭。如果輸了,一切便只能是幻想。
所以,我們一定不會輸。
敵人很強大,但他戰勝不了我們,因為,我們背負著一個民族的希望,無路可退。
從現在的局勢看,戰爭不可能很快結束。所以,我們還須得再分離一段時間,甚至,在未來可見的幾個月,當我們的孩子呱呱墜地的時候,我都極大可能地,沒有辦法在你身邊。沒辦法與你一同迎接這份喜悅。
委屈你了,我的妻子。
但你放心,這應該是最後一仗了。我們的對手,是頭號帝國主義,只要打敗了它,便再沒有人可以威脅到我們。
這一趟回去之後,我就再也不走了,我們可以一起,白頭偕老。
願一切安好,期盼與你團聚的那天。
你的丈夫,雲峰。」
……
坑道外的爆炸聲不斷傳來,夾雜著零星的槍響聲。
雲一先呆呆地,呆呆地握著手中昏黃顏色的信紙,瞪大了眼睛,那手在顫抖,就連呼吸也在顫抖。
「一先……你沒事吧?」胖子睜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問。
匆匆將信重新裝入信封,收入懷中,雲一先迅速站了起來,轉身,與郭煒交錯而過。
「一先!你要去哪?」
沒有回答,雲一先幾乎拼盡了全力在狂奔。
奔過黑暗,奔過狹長的坑道,直到前方出現微弱的光。他迎著風,站到了地面上。
四周樹影搖曳。
敗退的韓軍與他交錯而過,甚至都來不及看上一眼。
槍械的火舌不斷吞吐,黑暗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不斷對射的彈道,聽到迷霧的深處不斷傳來爆炸的悶響。
然而,所有的一切此時此刻都仿佛與他隔絕了一般。
第十章:故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