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頭通傳,「太太,三爺回來了。」
暖閣裡頭仿佛沒聽見,仍在鬧渣渣地說個不停。池鏡進去才看見,原來是他母親燕太太和他妹子蘆笙在暖榻上,跟前圍著三四個丫頭媳婦在看個金項圈。
有個丫頭回頭看見池鏡,忙扯著人讓開,燕太太這才瞧見他,端了端身架,笑臉立刻不大自在起來,「你去鳳家瞧過鳳太太了?她的身子怎麼樣?」
池鏡行禮道:「不大好,多半日是睡在床上,坐得久了都勞神。」
燕太太叫他在榻那端坐下。他妹子蘆笙盤坐在那頭,半個身子偎著燕太太,一手舉著金項圈,一手托著上頭嵌的玉墜子遞給他看,「三哥,你看好不好?姑媽下晌翻柜子找給我的。」
池鏡略微托著看了一眼,她這樣的項圈也多,實在看不出什麼差別。可女人在這些金銀頭面上頭最難搪塞,輕易一句「好看」打發不得,她必定還要刨根究底問出個「哪裡好」。
他不得不絞盡腦汁多找些話來敷衍,「我記得你有個金項圈也是嵌和田玉的。」
蘆笙立刻爬下榻來要回房去把那個金項圈找給他看,「不一樣,我那只是青玉,這只是青白玉的。你等我拿給你瞧。」
說話一溜煙跑了出去,叮叮噹噹珠翠響徹著少女獨有的快樂輕盈。
燕太太滿面慈愛地望著她出去,接而迴轉臉來和池鏡說話,眼底的柔情散去大半,「我們和鳳家先是世交,後又結了親,原該親自去瞧瞧,偏趕上四老太爺家中娶親,實在不得空。只是我們不去倒罷了,你大伯母卻該親自瞧瞧去,到底是他們大房的親家。」
說到尾後,她把聲音低了些,特地窺了下池鏡的臉色。池鏡臉色倒無異,只是懶倦的笑著,「要過年了,大伯母少不得是要去一趟的。」
燕太太笑著哼了聲,「他們大房娘家親戚多,年下她更不得空了。」
屋裡的熱氣熏得池鏡托著額角歪著腦袋,眼睛輕微闔起來,眯成一條縫看燕太太。燕太太的臉像個男人的臉,有些陰柔氣的男人,略高的顴骨和略堅硬的下頜角毫不留情地朝四方劈砍去。和鳳家太太真是天壤之別。
燕太太等了會不聞他搭腔,心裡罵了句,到底不是親生的,和她不可能一條心。
她是二老爺後頭續弦娶的太太。不過池鏡也不是先前那位二太太生的,先二太太直到病故也一無所出。
池鏡原是大老爺的兒子,長到五六歲上頭過繼給了二老爺。從此改叫二老爺「父親」,叫先二太太「母親」。大房那頭改叫了「大伯」「大伯母」。
不承望二房這頭的「母親」叫得也不穩固,才叫了沒幾日,先二太太病故,娶進燕太太來,又改叫燕太太「母親」。
他的「母親」先後換了好幾位,自幼覺得心在漂零似的,和誰都不大親。後來北京南京兩地跑,索性連身也飄零起來,更覺沒了根基和歸宿,人儘管是池家的人,心卻是隔離的。
燕太太自己只有個女兒蘆笙是親生的,早些年還指望能生個兒子做靠山,可和二老爺聚少離多,一年年下來,人老了,期望落了空,只好勉為其難指望池鏡。
其實也指望不上,池鏡外頭是嬉嬉笑笑和誰都打趣兩句,實則心思重,好像有他自己的盤算。這盤算不見得和她這個繼母相干,她早覺出來在他身上撈不到好處。
所以她自是不肯把過多的熱情精力耗費在他身上,明面上像一位「母親」就算盡職盡責了。
她瞅池鏡兩眼,見他還在打盹,知道他是不好說走。她也無心留他,便吭吭咳了兩聲,「你父親今日到了封家書,說是翰林院有位老侍讀卸任回南京來了,是姓史。老爺特地託了他,請他提點你的文章。老太太吩咐這兩日就叫管家打點好禮,到日子你規規矩矩往人家府上去求學。」
聲音不高不低,剛好把池鏡叫醒。他撩開眼點頭,「是。老太太今日還在四老太爺府上沒回來?」
燕太太「唔」了聲,「這回四老太爺府上娶親,連蘇州杭州揚州有些老親戚也上來了。難得一趟,都不放老太太走,硬是要留咱們老太太在他們府上多住幾日。老太太又不放心家裡,上午打發盧媽媽先回來幫著我照管照管。」
池鏡想到老太太那雙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