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鷹一樣機警的眼睛,六十出頭的人了,還永遠一副精氣十足的樣子,只管把池家各個犄角旮旯都緊盯著。他心頭先替老人家叫聲累,後又覺可笑。
見燕太太再沒吩咐,他起身作揖,「母親這幾日操勞,請早歇著,我先回房去了。」
燕太太原該問問他吃晚飯沒有,聞到他身上的酒味,曉得是吃過了,也不多留他。不過到底是一房裡的人,不得不囑咐一句,「去史家求學的事你上點心,別叫老太太說。」
池鏡答應著走出廊下來,已是天昏地暗,他那張笑臉也不禁黯淡下去。
隔兩日池鏡去拜訪那老侍讀,領著四五小廝,抬著一擔禮,騎著馬往城北一條東臨大街上去。
走了半日走到條小巷口前頭,領頭的小廝永泉引著往裡進,「三爺,從這蛇皮巷穿過去就是東臨大街,比走這街上繞過去近些。」
展眼望進去,果然巷如長蛇,細長蜿蜒。周圍人家挨著人家,院牆上雨漬淋漓,地上也不乾淨,到處是給人踩成漿的柿子和桔子,散著糜爛的酒甜味。
池鏡不大情願,「走大路,這小路腌臢得很。」
永泉勸道:「還是走小路,怕去得晚了人家史老侍讀要歇中覺。」
眾人只得轉道巷裡。正是午飯時候,到處炊煙四起,鍋灶響動。漸往裡走,嗅到些血腥氣,牆根底下溝渠內淌著些血水。腌臢得池鏡攢眉,忽地旁邊院門裡頭跳出來個婦人,嘩一下往門前潑了盆水,正濺在他馬蹄子上。
小廝待要理論,未及開口,那婦人先把鐵盆叮咣往地上一丟,叉著腰就朝巷子裡罵起來,「這巷裡難不成就只你們一家?成日把血往溝里放,腥氣熏得死人!噢,你們成日家淨是和豬腸豬肺睡在一屋裡,倒聞慣了,就不顧別人家死活!」
池鏡跟著婦人回頭一看,並無一家開門應聲。婦人氣不過,掉轉身子旋一圈,又拔高了幾分調門,「怪道人家孟母三遷,跟這些個只知翻腸子倒大糞的人做領居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好好的人,都給你們熏出了股子大腸味!」
這時前頭有個男人推著板車過來,一面笑著搭腔,「秋嫂子,你們家倒是讀書寫字的人家,可怎麼也沒見咱們這巷裡誰家給你們家熏出個狀元相公來啊。」
那婦人直慪得跳起來,「崔四!他們家豬腸子裡翻出來的屎都送你嘴裡了?!要你來替他打抱不平!」
池鏡漸覺這婦人聲音耳熟,攢眉思想須臾,想起來是前幾日在鳳家門前聽見過。回頭一瞧,可不就是那玉漏的娘?
他那眉頭皺得更深了,彎下腰來把墜在馬腹上的衣擺拍了拍,覺得那水是濺著了他的衣裳。直到走得再望不見那婦人,才覺得身上乾爽了些。
不承想他這廂才鑽出長巷,玉漏就挎著個提籃盒走入巷內。還沒到家門前,老遠就聽見她娘在罵,拿腳後跟想也知道准又是跟鄰里起了爭端。
她娘的嗓門聒得她臉紅,忙向門前奔,又沒看見有人同她娘在吵,是她娘自己在罵。她忙上去將秋五太太朝院子扯,「娘,輕省些吧,少在這裡無事生非。」
院門才剛闔上,秋五太太劈手就朝她臉上甩了一巴掌,「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誰教你的孝道?胳膊肘淨是往外頭拐,倒來說你老娘的不是?!」
玉漏猛地吃痛,恨得跺腳,朝兩家人家中間的院牆斜飛一眼,壓著聲回嘴,「鄰裡間什麼深仇大恨?左不過是些芝麻綠豆的小事,也值當你潑婦似的站在外頭罵,一條巷子裡都聽見了!你不嫌寒磣,我們臉上還掛不住呢!」
「啪」一聲,又落來響亮的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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