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的停下和天空的微微明亮,仿佛都只是短短一剎那之間的事情。天傾刻間又黑得象夜一樣,不祥的暗影重新籠罩。隨著一聲近在頭頂的巨響霹靂,鐵豆般的雨點又傾盆而下。
清軍在丫口的迂迴進攻還沒有開闢好道路,便被暴雨打亂了陣腳。線國安發了狠,冒雨施工,不得退縮。
濕冷之氣浸膚入骨,腳下或是鬆軟的腐殖層,或是能把鞋沾掉的粘泥,豪雨彈丸似的擊打在身上,輔兵們就在這肆虐的暴雨中勞動,不亞於進行著另一場戰爭。一開始只是零星的人倒下去,越往後倒下的越多,倒在泥濘之中便再也起不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也麻木了。對於倒下的,已經沒有了憐憫,活著的人也沒有憐憫的資格。對於死者,活著的人無力掩埋,也無須掩埋,他們或是脫下死者的鞋子,或是扯下死者的衣服,為了能多活一會兒而毫不客氣。
「該死的雨!」一個清軍士兵突然咒罵了一句,然後便倒了下去,再也沒有站起來。
不遠處的張勇聽見了,臉上面無表情,心中卻暗自嘆了口氣。輔兵本來是可以這樣消耗,但他對勝利依然缺乏信心。線國安的主力到了,底氣足了,但環境還是那樣惡劣。而且線國安否決了他分兵繞襲的提議,認為從正面突破才是堂堂正正的取勝之道,繞襲不僅分散兵力,若是再被敵人伏擊落敗,士氣將一蹶不振。
士氣很快就要一蹶不振了,張勇心中嘆息。借天地之威以禦敵,古之名將才能做到的事情,與對面的明軍統帥比,自己與線國安皆是遠遠不如啊!真的是晉王李定國在指揮嗎?張勇皺起了眉頭,凜懼之心更重。線國安哪,線國安,就算李定國在桂林幹掉了你的老主子孔有德,你也不能因為仇恨而喪失理智啊?
張勇只是提出對面可能是偽晉王李定國在指揮,沒想到線國安因此卻暴怒而起,不惜代價地要突破敵人防線。在他想來,這是因為李定國在桂林幹掉了線國安的老主子孔有德,卻不知道其中另有緣故。
其實,跟隨線國安主力趕到的還有昆明的一個信使,線國安的好友向他通風報信,朝廷下旨給雲南巡撫林天擎,旨上言說:「線國安荼毒雲南地方,搶殺淫掠,情罪重大,著議政王、貝勒、大臣速行嚴察密議具奏。」
雖然歷史上線國安並未因此受到處分,之後仍以征蠻將軍銜鎮守廣西,但此時卻令線國安感到惶恐不安。若是此次兵敗,或者無功而返,線國安擔心朝廷藉此發作,給他來個二罪歸一。所以,急於立功贖罪的他才會依仗主力到達後的兵勢稍振,決意猛攻南齋公房。
接下來的戰鬥進程果然如張勇所想的那樣,並不順利,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慘酷異常,令人恐懼和絕望。
在傳統的概念里,肉搏戰是最慘烈的,但南齋公房的攻防戰卻純粹就是拼消耗,消耗對峙的時間,消耗戰鬥意志,消耗鮮活的生命。清軍象螻蟻一樣蠕動著爬上去,弩箭、石頭和標槍象雨點似的打下來,如同草船借箭,只不過被洞穿的不是綑紮起的草垛,而是成百上千血脈賁張的活人。
天上下著雨,身上沒一處乾的,加上山大坡陡,地形不利,明軍居高臨下,頑強抵擋。三天的攻擊下來,山坡上便到處都是清軍的屍體。有漢軍的,有甘陝綠營的,還有充當炮灰的輔兵的。雨停的間隙,又有火藥土炸彈落下來,便是一團血霧,還有死人的殘肢斷臂飛起來。
有的屍體開始腐爛發臭,白花花的蛆蟲爬得到處都是。順著樹根,順著草莖,順著樹葉流下來的雨水,都帶著殷殷的暗紅色,那血不是雨水能洗得淨的。血已經與山合為一體了,血深浸在了土裡、石頭裡,汲進草里,長到樹木里,山似乎變成了一個人血餡的大饅頭。
雨水沖刷著各種髒物匯集到溪流當中,清軍已經不敢再喝附近的水,但瘟病卻伸出了魔手,正在慢慢扼緊清軍的喉嚨。
已經是第五天了,在絲絲細雨中,瘋狂的攻擊又開始了。漢軍和甘陝綠營在張勇和線國安的親自督戰下,輪番投入進攻。各級長官層層督戰,士兵們被逼迫著,好象一群群面如死灰的囚犯,踩著爛肉死屍,踩著蛆蟲血水,硬著頭皮沖向山頂。
泥濘的山坡好象潑了油,清軍既要留神腳下摔交,又要提防飛來的弩箭和石頭,真是兩面受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