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陷入冷場。
解憂斂斂眸子,繼續撫琴,沿著方才未奏完的曲調下去。
景玄活了近二十年,從未見過她這樣的女孩,分明生得一副柔弱樣子,言行卻這般老練,一時竟是難以搭上話。
但就這麼回去了,似乎很沒面子。
「……醫女欲報滅族之恨,盍不委身公侯卿士,藉以起兵逼趙,索得郭開?」思來想去,景玄決定從她決意復仇一事上著手。
解憂琴聲陡然一折,銀牙死死咬著唇,緩了片刻才將琴聲歸於平淡。
琴為心聲,景玄自然意識到她心緒陡變,但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哪句話有錯,她一個弱女,不依靠旁人,難不成打算自己前去刺殺麼?
夜色轉濃,露宿在湖畔的車隊燃起篝火,藉以驅散可能到來的猛獸。
不少人閒下來,遙遙望著他們的冢子和那奇異的小醫女,三三兩兩聚成一團,逮著奎伯就問那小丫頭究竟是如何治好蛇毒的。
直到整首琴曲進入尾聲,解憂才再次抬眸,一手放在胸口,幽幽嘆息,「冢子以為,憂該以此身復舉族之仇?」
她要復仇,這沒有錯,但讓她嫁給一人,然後千方百計得到他的寵愛,再祈求他為自己復仇,是不是付出得太多了?
她還要做別的事情,她可不會將自己的一生全都搭進去。
就算不能青史留名,在這與前世不同的世界走走看看,有什麼不好?
「淵確是此意,醫女若決意自行刺殺,恐徒然捐命,未必得報。」景玄正色回答。
你若決定自己暗中行刺,只怕徒然失了性命,卻也不一定能夠報仇。
解憂霎了霎眼,凝眸望著他,一雙水靈靈的眼在巴掌大的小臉上顯得尤為奪目,「……若憂與冢子為妾,君願為憂復仇乎?」
倘若我解憂願意嫁與你做姬妾,你願意為我復仇麼?
在景玄震驚的目光中,解憂舒緩一笑,側頭望著夜色中靜穆的湖面,小手拾起鋪在一旁的琴袱,將琴收起。
「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王孫其勉之!」
富貴人家的子弟,是不肯死在盜賊手裡的。
因為他們的生命寶貴,死在盜賊手裡太不值得,而應當成就更偉大的事情。
請您以此為勉勵!
景玄這才能夠確定她方才願為妾不過是說笑之言,悶聲答道:「郭開,東西跳梁者也,醫女亦勉之。」
郭開那個人,不過是一個跳樑小丑罷了,你既然懂得愛惜性命的道理,也當自己以此為勉勵,勿貿然行刺殺之事,正如金丸打雀,得不償失。
「東西跳梁」之典,正是出自解憂方才所誦的《逍遙遊》一篇。
解憂淡笑,隔了片刻,微啞的聲音有些飄渺,「郭開歷任兩朝,明歲趙亦當滅於他手,可不是跳梁者。」
「趙有武安君李牧,敗匈奴、滅襜襤、破東胡、連卻秦,如何明歲便滅?」景玄挑眉,這丫頭也太信口開河,趙與秦毗鄰,秦已滅了韓,下面的目標自然是趙和魏,但何至於像她說的那般明歲便亡?
可不知為何,聽解憂說得這麼確定,景玄覺得自己也有了幾分動搖。
「李牧在,趙不亡。」解憂苦笑,「若李將軍過世了呢?」
若是李牧死了,趙也當亡了吧?
景玄搖頭,「武安君又非花甲古稀之年,豈會一旦而歿,莫非醫女通曉卜算,知他明歲該罹重疾?」
楚地看重神鬼祭祀,這時巫醫分離尚不徹底,解憂既通醫術,很容易讓人覺得她亦通巫術卜筮。
解憂默然,她自然不通卜筮,不過……之後數十年,乃是上百年要發生的事情她的確一清二楚,要不就承認了也好,「……迫於生計,憂於卜筮略通一二,僅能掐算衰亡而已。」
景玄看了她一會兒,欲言又止。
解憂瞭然,他身為楚地貴族,又信巫,自然想要問一問楚國如何,可秦這回勢如破竹,明眼人均能看出,只要不出意外,秦統一六國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
問了,不過徒添憂慮。
景玄沒有再問下去。
解憂也陷入了沉默,良久,從懷中取出一片白素,「此方留與馭手。」
「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