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玄蹙了眉,他自幼敬重黃遙,自然不好讓他真在寒風中立一宿,囑咐醫喜好生看顧解憂,一拂袖子,轉身離開。
醫喜雖然對解憂滿心懷疑,但她明日就要過門,成為景氏的冢婦,景玄名雖冢子,實際早已撐起一族事務,則解憂亦是一族的夫人。
即便面前這少女真是醫憂,他區區一個醫令,也不敢對她如何,只又問了些平日飲食起居,留下幾句好生歇息的話,便帶著醫蕪走了。
解憂倚在床柱旁略坐了一會兒,從懷裡掏出針包,挽起衣袖,在手上的合谷和肘間的曲池刺下,閉目等著熱度緩緩退去。
夜色漸沉,景玄這一去,遲遲未歸。
白檀屑業已燃盡,青銅的連枝燈尚未熄滅,但火焰燃得久了,燈芯被燒得過短,光焰細細一點,仿佛綠豆,幾點微光被紗幔遮擋折散,顯得愈加昏暗。
解憂日間被灌過藥睡了一會兒,現在熱度剛退,心頭清明得毫無睡意。
索性摸索著起身,暗中看不清周圍的物件,僅能辨出個粗淺的輪廓。
一轉身,衣衫拂過擱在案上的琴,蹭起一陣細細的聲響。
解憂低眸,小手輕輕按上鬆弛的弦,因為方才的事故,景玄已將繃緊的絲弦重又放鬆,免得她再被劃傷了手。
於昏暗中摸索著坐了下來,小手滑入琴底,將七根絲弦重又校緊,順著緊繃的弦拂過。手指停留在一處硬澀的地方,湊近了輕嗅,果然漫起淡淡的血腥氣。
不過這些許血跡並沒有礙了「繞樑」極佳的音色。纖細的手指輕揮,將清亮的琴音灑落在暗夜之中。
解憂心裡想著事情,不過憑著手下的感覺隨意撫了一首曲子。
方才發生的事情她固然很氣惱,但靜下心來細細回想,從梅姬和鄢妘的態度看來,所謂的驗身也並沒有她認為的那樣……不能讓人接受。
至少不論她自己是怎麼想的,景玄此舉。或許並沒有多少欺侮她的意思在裡面。
解憂自嘲地笑了笑,手指一頓,將琴音凝住。這都是什麼時候了,她做什麼還要為旁人著想?!
不知劍姬還需幾日到達洞庭?不知醫沉是否已到了狐台?而她被劫回九嶷的消息,又要何時才能被他們知曉?
就算他們知道了,狐台那裡還有秦墨。只怕是自顧無暇。又哪裡來的人手,來搭救她這樣一個纖纖弱女?
與其在這裡束手等待,還不如自己尋個機會,傳信給附近斥候,安排好時日,裡應外合,離開這裡。
停了的縴手再次輕輕撫動,沒有曲調。沒有套路,只是隨興而為。
…………
越女立在階下。低低扣著下巴,卻又忍不住悄悄抬起頭,囁嚅出聲,「冢子,春夜寒冷……」
其實景玄三更時分就已回來了,但聽聞裡面琴聲隱隱,他便立在了廊下,始終沒進去。
冷月轉過中天,斜斜掛在西側樹梢上,將銀亮的光輝灑落在他一身黑衣上。
越女見他不進屋,也不敢自行離開,只這麼低垂著頭侍立在階下,單薄的身子在風中輕輕顫著。
&露了。」景玄側眸,肩上綴了幾顆細小的露珠,在每一顆裡頭都暈著月光,靜靜流淌,就像那少女的一雙眸子一般。
裡面的琴聲早已停了,也不知解憂是否已經睡去?不過她再沒睡也顧不得了,再站下去,天色也該亮了,讓那些下人看到自己在外間立了一夜,太失儀態。
轉過屏風,景玄鬆了口氣,就著微弱的光線,白衣的少女趴伏在琴案旁,想必已經睡熟。
放輕了腳步繞到她身後,取了落在一旁的斗篷將她輕輕裹了,這才打橫抱起來。
解憂掙了一下,卻沒醒,反而往他懷裡蹭了蹭,冰涼的面頰貼上他的衣襟,含糊呢喃,>
景玄一怔,看著懷裡安靜的睡顏,目光落在她唇角那抹淺淡的笑意上,竟然沒生出幾分怒意,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攬了她和衣而臥,她身上淡淡的蘭澤草香氣緩緩透出,一絲一縷纏著他,攪得他不得入眠。
耳邊似又迴響起她方才彈奏的曲子,燦如金鐵,灼灼如火,實在猜不透,懷裡這柔弱的少女究竟有著怎樣一顆心?
也難怪黃遙有此一勸,但事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