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降,哀郢院外竹影森森,廊下籠著一溜紅紗燈籠,將院落照得通明,斑駁搖曳的竹影投上白_粉牆,仿佛精巧絕倫的剪紙。
「兕公子……」越女領著一眾婢子從堂內退出,看到走在景兕身後的解憂,不禁怔住,波光瀲灩的大眼久久不霎,看了好一會兒才覺得自己失禮了,欠身一禮,「此位女公子……?」
「此乃醫憂。」景兕淡淡道。
「咣當」一聲,越女手中錦盤斜了過來,上面的青銅酒爵滾落一地。
越女急忙半跪下去,忙不迭收拾,一邊唯唯道:「妾失禮了……」
跟隨在側的婢子們比她更慌,跪了一地,恨不得匍匐至地,然後一直躲到地底下去。
「無妨,退罷。」景兕掃了她一眼,覺得這侍婢實在太過大驚小怪,且柔弱不堪,真不知道兄長怎會喜歡這樣的女子。
推門進去,原先的書案移到了角落處,籠在陰影內看不真切,當地則設著一張方形的黑檀大案,上面列著青銅酒爵和各色盤饌,果然是夜宴的模樣。
只是……解憂又看了看四周,這屋內別說黃遙和徐市,簡直就是空無一人嘛。
「兕公子……?」
景兕環視屋內,見確實沒有人影,忙致歉,「黃公前往邀請君房先生,山道崎嶇,恐尚未至也。」
解憂沉吟,這麼說也不錯,懷沙院離這裡才百十步路的距離,而徐市暫居的西堂左近,就沒這個便利了。
「然……冢子在何處?」解憂搖頭,方才被景兕打了岔,她這才想起,自己疑惑的事情在於,這屋內一個人都沒有——連景玄都不在。
「兄長在內室。」景兕笑笑,「兄長阿駒,醫憂來矣。」
兩人從絹帛的屏風後轉出。一人著青衣,墨發披散著,一抬頭與解憂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醫憂……?此為醫憂?」青年疑惑地看向景兕,「阿兕說笑也。醫憂見識卓犖,豈能為女姬?」
解憂細細打量他一眼,認出他是那次隆冬聚飲時,向她詢問藥經之典的青年,原來他便是景駒。
「阿駒。確為醫憂。」景兕看到他一臉詫異,強忍著笑,「醫憂本為女子,有何難辨?吾兄惟熟讀書卷,紙上談兵而已,乃不識雄雌。」
景駒雖是他庶兄,但也不過長他半歲,兩人從來打成一片,沒大沒小,被景兕如此嘲弄。景駒也不過笑笑,懶於同他計較。
景玄隨後轉出,嚴厲地剜了他一眼,「阿兕。」
不必旁的指責,只這兩個字便讓景兕住了嘴,低眉下去,悄悄往後蹭,卻將解憂推上前。
解憂被他直直推到景玄面前,尷尬地乾咳一聲,微微含胸一揖。雖然身著女衣,仍是士子的禮節,「憂明日啟程,冢子勿念。」
景玄這才低眸打量身前的小人。她一身暗色禮衣,朱紅色錦邊艷麗如火,透過外衣,見那緊裹著腰封的腰身纖細得只堪一握,一頭長髮高高綰在頭頂,瞥過那幾支眼熟的玉笄。不禁怔了。
她還當真簪上了。
解憂未覺不妥,悄悄抬眸掃他一眼,又略低了頭,輕聲嘆息:「黃公尚未至耶?」
「尚未。」景兕急急忙忙接過話頭,回身往院中望了一回,又快步出去,一會兒折回屋中,「兕方問詢數名僕役,均未見黃公與君房先生。」
「……」解憂凝眉,她答應過來,便是因為聽聞黃遙和徐市也在,如今兩人左等不至,右等不來,讓她沒來由有些慌亂,但她來都來了,又不能轉身走了,這樣也太過失禮了。
景駒見氣氛凝滯,好心地提醒:「兄長,黃公與君房先生未至,不若與醫憂先行入座?」
在他眼中,解憂便是那個極有見地的醫者,與古來的賢士一般的,即便她如今換上了女裝,也沒有改變這一點,因此他一點兒都不覺得夜中與一個女子共飲有何不妥。
解憂既來之,則安之,懶得忸怩,見景玄和景駒在上首入座,思量著黃遙和徐市均比她年長,便讓了一位,在東側坐下。
她不飲酒,不過規規矩矩地跽坐在那裡,垂眸出神。
等了小半刻,黃遙和徐市依然沒有到。
解憂忍不住抬起頭,剛要詢問,景玄忽然看向她,「『繞樑』卿已得?」
第一百四十章 刎頸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