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伯府在上京城外圈,暖香馬車上呆了一袋煙的功夫,方才搖搖晃晃回了家門。因為有侯府氣派在前,又看到門口高大威武兩個石獅子的時候,暖香心裡並未如何忐忑不安。端嚴牌匾下站著兩個當值的小廝,見了便叫:「請姑娘轉角門。」
暖香抿了抿嘴角,並不多話。又是孤女,又是貧女,一文不名前來寄養,走角門也是應該。忠勇伯府是在原來的形制上重新修繕擴建的。暖香下車,坐轎,過廊道,走儀門,衣帽周全的小廝退下。瞧了眼那纏著祥雲瑞獸的垂花門框,暖香臉色未免更難看些。儀門,就是二門。幽靜貴女子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前世中計,被人逗引著跑出了儀門,可是很受了一番奚落。
扶著婆子的手帶了糖兒碎步踩上砌花甬道,依然不進正堂見客,老太太在後面慈恩堂等她。暖香並不覺得從未見過的親人一照面便能立即熱絡起來,所以前世被那雞皮鶴髮的老人染了滿面的眼淚,只覺得又尷尬,又無措。呆愣著不知如何是好。大家便私下評價這孩子終究養不熟,情分早淡了。瞧瞧那冷漠樣?
&母。」剛進門便有兩個釵環齊全的丫頭走過來,一個解去了她的錦鯉荷花爛繡披風,一個鋪墊子在地上。暖香走上前,磕頭下去,呼喚的聲音微微顫抖,再抬起頭來,眼眶已經紅濕:「奶奶,暖暖給你叩頭了。」
老太太出身貧寒,大半輩子受苦受累,並不是養尊處優保養精細的老人。穿著靛青色萬福連綿香黃盤扣大襖,衣襟上二指鑲邊壓著暗金鳳紋。墨綠色召冬紋抹額雲朵兩片籠住了灰白的頭髮。老人家瘦削的身材,眼角皺紋叢生,腮幫上都是黃褐的斑點。手也同樣粗糙,暗黃色的指甲毫無光潤之感。早年出力干農活,掌心裡的紋路都分外坳深。又是念孤心切,分外用力,撫摸著暖香的時候,她的臉皮被摩挲到發疼。
&頭。」老太太開口叫她一聲便哽咽難語,眼淚潑灑而下。「你,你可回來了呀。」
&母,孫兒好想您。我終於見到您了。」暖香撲進老人懷裡,碎珠滾滾。想到她對自己的關愛和庇護,又痛又愧,真情涌動,不可抑制。
站了一地的婆子下人被感染,都偷偷擦淚。半晌才有丫鬟過來扶老太太回去坐下。鋪著猩紅金鳳牡丹錦毯,放著曲腳如意紋方形几案,有丫鬟把她往另一邊讓,老太太卻攜了她的手,硬是讓她與自己一邊坐,將她強拉進懷裡。
一道披紅掛彩的身影就站在屏風後頭,瞧見這一幕,心裡嗤笑:老太太也是太大心,剛見面就認做了自家人。說是齊家骨血可有證據?真不知道言家安得什麼心。她身後高低參差還排著一溜串晚輩,都強壓著好奇跟在她身後。她不動,余者也不敢動。
眼睛一轉,就抿出了兩包淚,這婦人頂著滿頭珠翠走了進來。
&太太,親親侄女來了?快要我看看,諾,我把姑娘小子們也都帶來了。」
暖香乖巧起身見禮,以嬸娘呼之。李氏便拉了她到跟前好一番摩挲:「可憐見的小姑娘。聽說你是瓦渡長大的?哎,不曉得什麼地方這麼會養人,這臉皮手皮,真是白嫩的很呢,可不像幹過粗活的。頭髮也好,黑真真的鴉羽色。」她手裡拉著暖香,眼睛卻看著老太太,說話的時候頭臉一晃,鬢角掛著的三串金墜角步搖叮噹作響。她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摸暖香的頭髮,因著額角的傷,暖香下意識的往後躲。
這婦人一怔,嘴角的笑容又加深了些,攔住暖香的肩膀讓她迴避不得,指甲一挑撥開了劉海,眼神一動,做出意外驚駭之色,再一看老太太,眼淚就下來了:「可憐的孩兒,吃苦受累,出生以來一天好日子沒過上,這就算了,衣服吃食全都補的,可這臉怎麼辦呀。不曉得哪裡的狠心歹人,手腳欠癢的,將咱們姑娘破了相呀。」
老太太也嚇到,急忙又拉暖香過去看,眼淚也跟著滾了下來。其他幾個孩子看看暖香,又面面相覷,眼睛裡的神色都是又驚訝,又同情。尤其幾個女孩子,她們如今顯貴了,就知道臉蛋對女孩有多重要,別說是疤便是痣的位置長得不對,那也甭指望嫁入豪門了。
暖香蹙起兩道細眉,沉默不語。前世,因為大家的指點,嘆惋,同情,她心裡十分介意,多抑鬱自卑,還是言景行鼓勵安慰,又有妙手丫鬟巧梳頭,畫妝面,才漸漸地好起來。重生一世暖香已看開許多。這樣也沒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