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月,和今日的月無甚差別,一樣的冷冽。只是更單薄,更模糊。
俗世中的人總是很忙。鐵匠的錘頭,貨郎的擔,書生的頭巾商人的算盤。一東一西,嘵嘵鬧鬧,一往一來,熙熙攘攘。東家忙著娶媳婦,西家忙著嫁姑娘。寧遠侯老夫人去看自己最寵愛的剛生了雙胞胎的小女兒。寧遠侯忙著和自己續娶嬌妻領略巫山滋味。大半夜磨間疊骨折騰下來,第二天依舊精神煥發出早朝,剩下紅粉娘一個,左半邊臉,依依不捨送夫郎,右半邊臉黑魆魆的奪人命。
她寫不了纏纏綿綿迴文詩,也沒有月羞花慚傾城貌,但言如海並不大在意。頂頂拔尖的美人,最最出名的才女他都已擁有過了。要寬容大方尊老愛幼才是妻子的本分。張氏樣樣做的齊全,言如海自然如意,艷福嘛,可以從別的女人身上彌補。
梅姨娘喚作杜梅或者王梅,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天然純淨鮮艷一張臉蛋,笑起來如一棵綻放的白梅花。但又不會如白梅那般恣意傲氣,她是收著點的,羞著點的,有點低回婉轉的,讓人不由得看了又看。她不認字,也沒讀過書,甚至進侯府之前都不知道言這個姓意味著什麼。但在她笑起來的時候,這都變得不重要。
這個女人到底美在哪兒?那時的張氏還很年輕,但已經開始走標準的端莊路線,手腕上帶著金釧,耳墜子都是標準的圓。也不過略帶姿色,到底哪裡迷住了爺?
跟在她身後的老麽麽看了又看,品了又品,最終靈犀一點:「像許夫人。我在書房裡見過許夫人的畫像。總是斜睨的,蹙眉凝愁的,端坐獨立的。僅有那一幅笑的。但真是有點像,風味很像。」
張氏一驚,怒火中燒,闖進去翻出來,略一看留言時間便笑「那是剛成親時候的。」隨即更怒,這是什麼意思?在那小妾身上重溫先妻的新婚之樂?老太太偏放這麼個人進來,這是安的什麼心?她又怒又急,一把將畫撕了個粉碎,盡數扔到了火盆裡面。
發泄之後,又盡力彌補,該收的收,該藏的藏。終究許夫人作品太多,言如海又不是細膩文士,並不在這方面多上心。恰恰相反他很實際。懂得「憐取眼前人」的那種實際。所以她並沒有太多顧慮。
卻不知,飄飄搖搖,三層鴉青色翡翠撒花幔帳後面,有一雙清澈的嚇人的眼睛正默默的盯著她。
母親臥病,父親忙碌,祖母冷淡。數不清的藏書很大程度充塞了言景行的童年,他閉著眼睛走過去,沿著那整塊紫檀木雕祥雲松鶴的書架一路摸索,腦子裡浮現出的便是書畫的排列,珍玩的式樣。因著許夫人的嗜愛,這書房不僅闊大還很深,一層層幔帳隔開,清風和陽光從茜紗窗里溜進來,這裡邊雲起霧涌,滿滿都是墨香的味道。
大家都很忙,太忙。一個小孩的存在感便顯得薄弱。他在這裡無比的自由。隨便挑著書本翻閱,有時候翻著翻著就睡著了。再次醒來,日頭紅紅的,恰好攀上窗子。或者更晚一點,有歸巢的小鳥瞪著溜圓的眼睛好奇的向屋裡窺望。
大人容易想當然的低估小孩的能耐,就如同張氏每天打疊著笑臉噓寒問暖,便覺得言景行會被收攏一樣。「叫母親。」言如海笑著命令,口吻並不強硬。
言景行抓住了那一點柔軟,昂起了那張極像許夫人的臉,「太太。」
張氏尷尬,言如海卻一笑放過,並不在意,徒留她被那雙眼睛看到心裡發虛。
那時的梅姨娘正直最好的年紀,生過一胎孩子的人,如今又有了身孕,不僅無損姿色,反而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那般溫柔嫵媚幾乎要晃瞎人眼。她跪在地上,規規矩矩,頭也不敢抬,脖頸是纖細到一掐就斷的模樣,任人擺布。但張氏就是從那俏麗的背影上看出了源源不斷的後患。
高居首座的張氏顯然是勝利者的姿態,並不開口,自然有爪牙發話。
&娘也真是的,早些聽話不就成了?非得拖到現在。」
&太太開恩。奴婢只知伺候老爺和太太,再不敢有別的心思。」梅姨娘聲音細細,謙卑是她的本能。
&嗎?那你的紫金香囊怎麼跑到了小廝手裡?可惜咯,他是個沒剛性的,起身跑了。只剩你一
個孤鬼,偏生還把自己頭巾落在你那裡。」張氏隨意擺弄著一頂卵青方正巾:「老爺可沒有這樣的東西。」
33.第 3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