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周少瑾惦記的程池此時已到了通州。
但他沒有連夜往京城趕,而是披了件墨色的斗蓬,連平時總跟在他身邊的懷山都沒有帶,輕車熟路地悄然走進了一間偏僻的小客棧。
掌柜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坐在如豆油燈下打著算盤,見有人進來,他抬起頭來,一雙眼睛渾濁無神,可在看清楚了來人的那一瞬間,卻迸射出一絲精光,然後很快垂下了眼瞼,道:「客官住棧嗎?只有後面一個上房了,五十文一個晚上。」
程池沒有說話,抓了把銅錢丟在了櫃檯上。
掌柜遞給了他一盞燈。
程池舉著盞朝後走去。
不一會,掌柜從櫃檯後面走了出來,一面喃喃地說著「生意不好」,一面用門板擋住了客棧的大門。
客棧的上房裡,霍東亭穿了件補丁的粗布棉袍,像個落第的秀才,攏著手坐在廳堂的四方桌前,另一個面相忠厚老實的男子則穿了件棉布褐衣,露出帶著繭子的蜜色皮膚,像個老農。
見程池進來,兩人立刻就站了起來。
程池吹了燈,隨手把燈放在了臨窗大炕的炕几上。
有人騰地一下從牆角攛了出來,「呼啦」一拳就朝程池揮了過去:「程子川你這個王八蛋,要死你一個人死去,拉我們蕭家墊背算是個什麼玩意兒……」
程池淵渟岳峙地站在那裡,眼角也沒有動一下,那面相忠厚老實的男子已上前幾步攔在了程池的面前,架住揮向程池的那一拳,目帶譏諷地笑道:「蕭鎮海,四爺不過是讓你出面幫著打理七星堂而已,是你自己不死心窺視四爺。怎麼,現在怕了?當初幹什麼去了?」
一席話說得蕭鎮海滿臉通紅。
程池看也沒看他一眼,在臨窗的大炕上坐下,問霍東亭:「太子身邊服侍的都是老成的太監和嬤嬤。太子怎麼會發病的?」
霍東亭低聲道:「聽說是承恩侯的太夫人在太子生辰的前一天跑到太子殿下面前哭窮,還說朝中的文武大臣只知道一個彭城伯,不知道還有個承恩侯,那彭城伯府每天吃香的喝辣的。還在大興買了田莊,承恩侯卻只能靠俸祿過日子,要太子殿下把承恩侯世子爺弄到市舶司去,還說彭城伯的世子都在上林苑去管花木果樹了,承恩侯世子爺是太子殿下的嫡親舅舅。憑什麼連個假舅舅都比不上……後來又說了很多的混賬話,氣得太子殿下當場就把手中的茶盅砸了,拂袖而去。那承恩侯太夫人卻沒有一點眼色,急急地上前要去拉太子殿下,幾個太監上前才把她給攔住,太子殿下一個人在書房裡寫了半天的大字,當天晚上就發了病。太醫院有個叫王有道的連夜被叫進了東宮——只有他一個人被叫了過去,身邊連個提藥箱的都沒有,藥方也沒有存放在太醫院,我們也還沒有查出來藥方放在哪裡。
「當天晚上沒有什麼動靜。可第二天一大早。皇上就趕到了東宮,看過太子殿下之後才去上朝。
「我也查過王有道了。
「他原是江南名醫。由已故大學士胡卓然推薦入宮的,那年太子爺才剛剛七個月。之後這個王有道就成了東宮的御醫,專給太子爺看病,除了太子爺,就是皇后娘娘也不能指使他。而他除了給太子爺看病,誰的病也不看。在太醫院早就引起了太醫院御醫們的不滿,只因皇上特別的信任他,就算是有人彈駭王有道,皇上也都是留中不發。而那王有道也只是小小的七品御醫,幾次下來,那些言官也就對他失去了興趣。
「所以我猜那天太子殿下應該是發病了。」
他說到這裡,臉上露出羞愧之色。聲音也越低了:「我當時沒有意識到,等意識到的時候,東宮那邊廢棄之物都已被收走了,沒辦法查證了……」
程池沒有說話,閉著眼睛坐太師椅上。
蕭鎮海看了又急又氣,道:「餵。你不能這樣算計我!你就是想讓我替你去送死,你也得給我句話啊!不能就這樣糊裡糊塗地把我拉到這裡來了。窺視聖意,那可是死罪,是死罪!而且還是禍及家族的死罪……」
他說著,程池突然睜開了眼睛。
一雙眼睛寒星般的明亮而又冷漠,道:「原來蕭家是世代耕讀禮儀傳世之家!」
蕭鎮海氣得臉色通紅。
蕭家原是占山為王的盜賊,幹得就是朝不飽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