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茶博士見傅山滿面路塵,臉上堆笑,介紹道:「留都地方上的事,看《留都周報》即可全部知曉。本周的五個制錢,過期的都是兩個制錢。其他報紙也都是一樣,當期的貴些,過期的便宜些,看完了還可以練字,比什麼都上算。」
傅山正想等賣報的來,沒想到茶博士也兼著賣報,道:「這『本周』是如何算的?」
顧名思義,一周肯定是一個周期。在「星期」、「禮拜」的概念沒有引入華夏之前,這個周期只能是「天干地支」。如果按照干支計日,那這一周可能是一個甲子六十天,也可能只算天干,也就是十天。
「就是一旬。」茶博士道:「只計天干。」
傅山入鄉隨俗,花了十文制錢買了一份《留都周報》,展開一看便是聲討左良玉謀逆作亂的文章。他原本就是個對文字十分敏感的人,這文章寫得又十分漂亮,字裡行間無扯著讀者跟自己的思路走。
而這思路卻是唯恐天下不亂,讓人堅信:左良玉作亂背後肯定是有黑手,而這黑手正潛伏在太平盛世之下的江南。
想想崇禎十六年的時候,左良玉也是頓兵前來,說要就食江東,整個南京城都陷入恐慌之中,不知凡幾的勢家富戶朝外逃亡。如今左兵又來,再次弄得雞飛狗跳之餘,讓人對那黑手更加憎恨。
傅山突然想起當日在濟南時皇太子說自己原本不想動江南,現在看來是已經下手了。他原來還擔心天家雷霆震怒之下手段過於剛猛,沒料想竟然是用報紙掌握人心輿論,真可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茶博士,」傅山呼道,「前兩周的《皇明通報》、《留都周報》。還有你們這裡有什麼好報紙,一併為我取來。」
茶博士眉開眼笑,應聲而來,手裡已經報了一疊厚厚的報紙,放在傅山桌上。
傅山買茶和點心不過花了二三十紋,這報紙卻足足花了他一分銀子。等他抱著這些報紙回到客棧想慢慢看時。卻被小二嘲笑了兩句,怪他不從店裡買,偏生跑出去受這累。傅山這才知道,原來南京只要有上房的客棧,一樣有這些報紙,而且還要比茶樓里的便宜一錢。
這麼多報,哪裡來的這麼多紙墨!
傅山腦中只是閃過這個念頭,旋即拋諸腦後,全部心思放在了這些報紙上面的討論中。
明季江南本就有到處都有書坊。書坊里自然養著寫書稿的作家、點評時文的老手、刻字的師傅。可謂從寫、編、印、售一條龍。報社就是仿照書坊建立起來,自然也養了不少編輯之人。
傅山很快就發現有些文章是出自一人手筆,有些卻是以別號刊發,不知本尊何人。
報社一般也不會故意探尋這些筆名之後的人物來頭,反正多半是當官的。有了報紙之後,能夠發出聲音卻不用暴露自己身份,這令朝野士人格外歡迎。因為寫成奏疏有押錯寶的可能,而發表在報紙上。卻可以等水落石出之後,選擇跳出來承認。或是壓根讓那個別號消失不見。
更別說走通政使司的路數將奏疏遞上去,萬一被皇太子批一個「風聞言事」、「誇誇其談」,轉眼之間就會從官員跌落為「罪官」。運氣好點的發去縣裡管學政,運氣不好的直接下放鄉間村學當蒙師。而在報上發文卻沒這個風險,趨利避害之下,誰還遞本子進通政司。
也是因此。大明的報業一開始就沒有「稿費」這個概念。不過《曲苑雜譚》在收話本、小說的時候倒會給一些微薄的「潤筆」。碰上寫得精妙的,有好心的讀者會將銀錢送到報社,由報社轉給作者做「打賞」。報社也不會白白做好事,這筆打賞自然要見著有份,分去一半。
在通宵讀報之後。傅山心中徹底明鏡如同明鏡一般,把握住了整件事的脈絡。若是他沒有猜錯,現在報紙上的聲音只是序曲,皇太子殿下的後手已經備好了,就等著圖窮匕見的一刻。
從《江南士林報》上,傅山也看出這家老闆隱隱與《皇明通報》叫板的意思。在江南心學泛濫之地,非君代表此人宗奉孔子之儒,非難權貴則代表此人不為威武所屈,有古君子之風。
——不過這《士林報》幾乎事事都在唱對台戲,還如此辱罵皇太子,真不怕報社被封。
傅山頭一次看到「逆儲」兩字,被驚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