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沒有造假?」
錢謙益放下手中的毛筆,小心翼翼地摘下鼻樑上的老花鏡。他以前也有過一副,是張溥從泰西人手中高價購得的,不過與這副山東出產的老花鏡相比,泰西貨簡直就是廢品。
「老爺,報社訪員幾乎全都派出去逐項核查,他們每人又要請人幫忙,這回花了不下一千兩銀子,但查來的數目卻幾乎一致,縱有出入恐怕也是誤差居多。」柳如是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失落。
從大義上來看,柳如是的確希望大明能夠收來五千多萬兩的國稅;從人情而論,柳如是也樂於看到這筆國稅用在教育子弟、扶危濟困上面。然而這次《皇明通報》發出的崇禎二十一年國庫收支明細,實在讓人有些不可思議。
這並非是她和錢謙益一家的疑惑,也是江南士林中許多人的疑惑。朱慈烺不將消息放出來,他們只能猜測,但是現在他們卻可以通過各種途徑去了解核實。非但錢謙益在做這種事,其他人也在做這種事。
「真正差額較大的主要還是南直兩省的商業稅、江南的菸草稅和浙江的茶稅。」柳如是道:「照咱們查訪計算出來的數字,遠不止三百四十萬兩。」
「是《通報》瞞報了?」錢謙益首先從惡處揣度競爭對手。
因為距離的緣故,《皇明通報》在江南一帶的銷量並不高。誰都不想花錢去看很可能已經從本地報紙上看過的消息。不過獨家披露朝廷動向卻是《皇明通報》的優勢,任何一個有志於仕途,熱衷於國家時政的人,都必須訂閱這份幾乎等於邸報的報紙。
柳如是道:「咱們查訪下來的數字應該是在六百萬上下,差額不過二百六十萬兩。朝廷連大頭都報出來了,何必瞞這二百六十萬?恐怕多半都是有人逃稅漏稅了。」
錢謙益嘿然道:「貪鄙的劣性哪朝都少不了。當年太祖嚴茶禁。殺了一個駙馬,不知道今上要殺多少。」
國朝初立時,安慶公主的駙馬歐陽倫走私茶葉被檢舉,被朱元璋賜死。安慶公主可是馬皇后所出的嫡女,馬皇后也只有兩個嫡親女兒,深受寵愛。即便如此。其駙馬仍舊不免一死,可見國初司法之嚴。
「今上或許仁厚,皇太子卻是個眼裡不肯揉沙子的。」柳如是道:「老爺,這事該如何是好?」
錢謙益靠在椅背上,枕起頭,道:「放出去。」
「放出去?」
「對,把咱們查來的數目放出去,看看朝廷如何處置。」錢謙益道。
柳如是覺得這種事差不離就是了,更多的關注點應該是看國庫支出方面有什麼問題。不過支出項目比較難查。軍費肯定是查不到的,而教育方面則需要海量的人手進行全國調查,這是錢家財力所無法支撐的。
至於官員的收入倒是方便,因為新法要求官員從崇禎二十二年起申報財產收入,所以明年就能查到各地官員的薪俸了。
崇禎二十二年三月十二日的《江南士林報》上刊登了稅收不實的報導。這篇報導在第一時間被浙江方面用飛鴿傳書送往北京。因為飛鴿系統並不是正規的傳遞途徑,所以也沒人花力氣去培育長途飛行的信鴿。這篇報導在中轉了四五次之後,終於到了《皇明通報》總部,倒是比舟車都要快許多。
《皇明通報》轉載了這篇報導。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戶部自然顏面無光,國稅總署司令吳彤香被姚桃叫去了職房。關起門單獨談話足足一個時辰。誰都不知道兩個女官在裡面說些什麼,只知道吳彤香出來的時候兩隻眼睛比桃子還紅還腫。
吳彤香回到署衙,如法炮製,將江南三省的清吏司主事喚去,字字句句都是咬著牙說的,訓得幾個老賬房頭都抬不起來。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吳彤香總結道:「你們召集人手。留幾個在北京值守,其他人全都跟我去江南。我們兵分三路,安徽、江蘇、浙江,哪裡有問題就查哪裡。地方稅司行署若是不能稱職的,當即革除。由總署屬員擔任。這事肯定直達天聽了,都察院那伙人肯定不會放過這麼大的案子。下半輩子是安生在家養老,還是去遼東煎冰熬雪,就看這回了!」
聽到都察院,眾人駭然。
誰不知道那就是一夥嗅到腥氣蜂擁而上的瘋狗?
京
五九二 牒書走報州與縣(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