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憫手指一動,倏然間便蒸乾了這一身僧衣,又將蒸乾了的江世寧放出來,接著便大步流星跟上廿七,往前頭客舟攢聚的江岸走。
薛閒纏在他腕子上,細細的尾巴毫無知覺地墜著,從袖口露出了一點兒尖,一晃一晃的。他在袖擺下拱了拱,終於探出了半個指頭大的龍頭,偏著腦袋看著廿七。
這小子先前雖是格外瘦小,卻比十九顯得有活氣,約莫是經常出門跑動的緣故,加上脾性有些倔,總顯得筋骨有力,是個硬頭硬腦的熊孩子。
可這會兒,他每走一步,都似乎分外艱難。步子又輕又飄,仿佛剛一觸地,就忍不住抬起了腳,多用一點兒力都難受。看著頗為費勁……就好似在忍受著莫大的痛苦一般。
僅僅走了十來步,他臉色已是煞白如紙,額頭濕漉漉的江水剛被吹乾,就又滲出了一層冷汗。
「你方才說你身體不對?是怎麼回事?」薛閒瞧他面色極差,料想這絕不單單是哀慟所致,便忍不住問了一句。
廿七嘴唇已然白得毫無血色,活似大病未愈,高燒不退。臉色越是蒼白,就越顯得他眼珠深黑,黑得毫無光亮,簡直不像個活人。他眼睫抖了抖,伸出舌頭舔了舔開始乾裂的嘴唇,搖頭道:「沒什麼,我也不大明白,就是……就是骨頭裡酸脹著疼,腳一著地,能從腳趾疼到頭頂,不敢太用力。」
他低低地回了一句,不等薛閒再開口,他又輕聲道:「忍忍就過去了……總不比死了難受。」
江世寧步履匆匆間瞥了他一眼,又道:「也不定呢。」
陸廿七忽地想起什麼般,轉頭看向江世寧,雖說他實際年紀比看起來要大一些,但在江世寧眼裡,依然是半大孩子,說話也就有些橫衝直撞的毫無顧忌。他冷不丁問了江世寧一句:「你不是活人了吧?」
那麼一瞬間,就連縮在袖口裡的薛閒都覺得陸廿七的眸子瞬間亮了一些,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江世寧這種脾氣的人,也就對著薛閒時不時頂個嘴,跟孩子是不會一般見識的。他愣了愣,點頭道:「嗯,死了三年了,只是心愿未了,暫居在一張紙皮上。」
陸廿七聞言,路都走不順了。腳掌踩地用錯了勁,吃痛地叫了一聲,額上又滲出了一層冷汗。然而他卻全然未顧,只盯著江世寧道:「當真?這樣說來,即便是死了,也不定然會消失無蹤?」
江世寧看了玄憫一眼,又看向陸廿七,含混道:「生魂多少還是會逗留個一時半刻的,若是情況特殊,多留一陣子也未嘗不可,是麼大師?」
玄憫瞥了他們一眼,並未開口,但也不曾否認,只抬手指了指前面,示意已經到了。這裡攢聚了不少船夫漁民,人多口雜,不便講這些神神鬼鬼之事。
陸廿七似乎已經全當他默認了,頓時臉色緩和了許多。
在他們面前的江岸邊,七八條客舟漁船湊成了堆,全都拴在了岸邊。至於船上的人,則紛紛下了船,幾人合力,從一艘大一些舟船上拖著什麼東西。
「天吶……這都是什麼時候落水的人?」有人嘖嘖幾聲,「怎的都泡爛了?」
「我在這江上撈了這麼些年的屍,頭一回碰上這種陣仗。」那是撈屍人的聲音。
自打陸廿七在他船上詐了屍,撈屍人便暫且先棄了剩餘的那些浮屍,先把船上的三個運回了江岸。將陸十九和劉老頭好生搬上石面,又架著陸廿七在江邊安頓好,灌了他幾口熱酒暖一暖冰冷的身子,這才又搖著船去撈剩下的那些。
歇在江邊的漁民船夫聽了撈屍人的形容,也都紛紛搭了把手。
他們的船不方便搭載死人,畢竟還得裝魚載客,多少有些晦氣。便幫著撈屍人把泡成破棉絮似的浮屍拖拽上了岸,擺成了一行,乍眼一看,頗為觸目驚心。
玄憫看到那一排浮屍,眉心便是一皺。
「方才可嚇了我一跳。」撈屍人剛到岸邊,正在把最後一趟屍體往岸上搬,邊搬邊道:「原本浮著六具,我還數了,一個小渚旁一具。結果方才去撈最後兩個時,不知怎麼回事,又浮上來一具,剛巧浮在我船舷邊,那滋味……簡直了!」
薛閒暗暗用爪子撓了玄憫一記,悶在袖子裡低聲道:「禿驢,看著點那些屍體。那撈屍人說的那具應該是被我放上江面的,這些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