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斜暉絢麗,篩過樓前高大梧桐樹影,映照在雕花乳白色欄杆上。亜璺硯卿暖風徐徐吹入,掀起茜色蕾絲邊蘇繡絲綢窗簾,白雲靈坐在臨窗梳妝檯前,瞧著院中鐵花院門上藤蔓搖曳,不禁想起前幾日慕容畫樓寫的那首詩,緩緩誦道:「……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艷影,在我的心頭蕩漾。」
怎樣的玲瓏心,才能寫出這樣的句子來?
出神之際,耳畔飄來縷縷旋律。聽慣了便知道是大嫂又在拉二胡,白雲靈泄氣將手裡眉筆一擱,起身往她的房間走去。來到俞州兩個多月,發生了幾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大嫂失蹤了兩次,雖然都是有驚無險。
昨晚李副官說,大哥與雲姨太太今晚請她和大嫂在伯倫特餐廳吃飯,算是彌補當日的洗塵宴。白雲靈頗為興奮,來到俞州這些時日,每每都會聽人道起督軍與雲媛的風流往事,令人艷羨,她眼見見這位姨太太。
白雲靈對白雲歸的印象很淺,她出生時,白雲歸留學德國、日本,在家的日子很少。原本家中是送他學醫,不成想他私自去了士官學校。在德國士官學校騎兵科畢業之後,回國投效山西督撫連文將軍手下任協統。
那一年,他才二十歲,正是武陵年少依橋風流的光景,他卻將一腔熱血報效疆土安寧。
只可惜前朝末年,政治極其黑暗,當政者昏聵無能,連文將軍莫名被革職查辦,白雲歸鬱郁不得志,前往南方學堂學習法律,而後一年留學日本。心中始終放不下從軍信念,法律還是沒有念成,半年後便考入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機械科畢業後回國。
經歷了多少風雨,才有今日的輝煌,白雲靈無從得知。
她記憶里的哥哥,眉目英俊冷漠,不苟言笑,
耳邊旋律陡然一緊,白雲靈思緒拉回,剛剛平穩低沉的樂聲變得激昂。聽著這二胡聲,她腦海里浮動一些清晰的畫面:夜闌人靜,一泓古泉旁,樹木郁蔥,銀色瓊華搖曳虬枝,灑在清冷泉水中,波光粼粼。
委婉纏綿琴聲緩緩從慕容畫樓的房間溢出,裊裊幻化出異樣的美麗,白霧縷縷飄散,只疑身在仙境。
琴弦聲止,慕容畫樓才看到立在門口愣神的白雲靈,溫軟笑道:「立在那裡,可是要做門神?」
白雲靈回神,抬眸凝望慕容畫樓,夕照攏在她身上,月白色織錦對襟老式上衫,長袖深襟的土氣衣裳穿在她身上,自有那頹靡的烈烈風情,好似月下一朵白玫瑰,晶瑩如雪裡芬芳四溢。輕羅疊袖間,素顏亦妖媚。
「大嫂,晚上八點,大哥與雲姨太太請我們吃飯,你還不打扮?一會兒都來不及了……」白雲靈接過她手裡的二胡,唧唧咋咋道,「聽說姨太太美麗極了,你若是不好好裝扮,肯定要輸給她的……我幫你化妝……」
慕容畫樓微笑,推開她的手道:「姨太太天真麗質,我就算打扮花團錦簇,也不夠跟她媲美……倒不如自然一些,免得督軍以為我成心與姨太太爭鬥,心中嫌棄我不賢惠。」
白雲靈微詫,嘟囔道:「會嗎?」
「嗯……」慕容畫樓肯定道。
白雲靈勸說不過她,只得自己回房裝扮,她不想在姨太太面前露怯。
那日與李方景分別之後,已經整整十天。
慕容畫樓最初的難寧心緒漸漸平靜,每日生活步調不變,練字、拉二胡,偶爾去吃西餐、吃辛辣川菜、去白俄人的蛋糕店買紅豆口味的糕點、去酒肆挑選各色葡萄酒與香檳。夜深人靜,會想起他臂彎里的溫暖與眼眸深邃的碎芒,更多的時候還是沉浸在吃喝玩樂里。
大戲院上演了幾場好戲,慕容畫樓聽得多了,越發喜歡。二胡也拉得越來越好,一曲《二泉映月》漸漸流暢。這時二十世紀中期的曲子,二十二世紀的時候有人將它編成了鋼琴曲,慕容畫樓記得清楚。
原本以為日子會這樣過下去。白雲歸守在姨太太身邊,她頂著白夫人的名分,將二十世紀奢侈的生活享受一遍,對於她而言是最好的。
白雲歸最終還是決定見她了。
昨日聽李爭鴻說督軍要請夫人與六小姐吃飯,慕容畫樓腦海里頓時把最近報紙上的新聞回想一遍,思量白雲歸見她的原因,卻沒有什麼結果。後來恍如想起,大約雲姨太太的主意吧?
第二十七節督軍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