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五章
安毅跟隨胡家林和數位激動的老人身後進入鎮子,一群孩子早已飛奔在前大呼小叫,高呼「胡家三叔帶兵回來了」,「胡家三叔當上將軍了」,頓時讓鎮子沸騰起來,沿途家家戶戶隨之打開院門,鄉親們看到一身戎裝的胡家林恭恭敬敬地攙扶著他大伯進入街口,後面還跟著那麼多牽著高頭大馬全副武裝的將校,全都驚喜地議論起來。河邊的大槐樹下,一位眼睛已經看不清楚的老大爺拄著拐連聲嘆道:俺就知道,泊頭總得出個將軍的,俺早說過…….
拐過街口的小龍王廟,轉而向南沿著運河西岸進入西關街,遠遠就看到清真寺高聳的尖頂塔樓,安毅以為還要往街心走,胡家林和幾位老人已經在運河邊那座灰瓦磚牆的四合院門前停下,胡家林的大哥大嬸早已站在門口,拉著胡家林的手激動得失聲痛哭,連連抹淚,幾個長者將胡家林簇擁進門,院子裡頓時傳出一片哭聲和老太太的埋怨聲。
感嘆萬千的安毅停下腳步舉起手,身邊的一群弟兄和身後的百餘衛隊全都停下步子,自覺地走到街邊樹底下靠牆站立,安毅身後的沈鳳道點了點頭,感慨萬千地說道:「咱們在外面等一下最好不過了,讓久別重逢的胡家老小互訴衷腸,品嘗悲歡離合的諸般滋味。」
院子中,胡家林老父母雙雙把跪倒的兒子從地上攙扶起來,老眼昏花淚流滿面的老母親不停撫摸胡家林滿是胡茬的臉反覆叨念,連聲哭問自己是不是在夢中?滿臉滄桑卻身板硬朗的老父親擦去臉上的淚痕,望著蒼天不住喘氣,大伯和親友街坊們圍在周邊逐漸露出了滿足的笑容,一家人長吁短嘆呼喚聲聲,追憶起胡家林突然離家的那段傷心日子,不勝唏噓。
一個身穿灰色衣褲圍著藍布圍裙的苗條女子從後院衝到正堂門檻,扶著斑駁的門框,滿臉驚愕,飽滿的胸膛急劇起伏,透過縫隙看清了被親人圍在中間的胡家林,她憂鬱的大眼睛湧出了淚水,滿是菸灰的鵝蛋型臉上喜悅之色一閃而沒,取而代之的是羞澀、惶恐,她用粗糙的左手飛快梳理凌亂的頭髮,撫摸脖子下本就扣得很好的衣領布扣,迅速拉拉鑲邊衣襟,解下圍裙。突然,她的左手停在空蕩蕩的右邊袖子上,抬起的腳再次收回,抱著齊肘斷去的半截右臂僵住了,臉上的激動和惶恐變成一片淒蒼,剛收住的淚水奪眶而出,低下頭捂住臉轉身跑進屋內。
站立在親人中的胡家林呆呆望著沒有了人影的正堂門口,他的父親也看到了那沒有半隻胳膊的女子消失前的背影,連連搖頭,上前半步難過地說道:
「三兒,當年你比武打傷的祁老四沒死,你逃走不久,祁老三尋到咱們在滄州的鏢局,你師父為你扛下了一切,和祁老三在滄州運河東岸打了一架,你師父讓了祁老三九招都沒還手,祁老三自知不是對手,不得不認輸,咱們也當著滄州幾個同道前輩的面向他賠禮道歉,他也點了頭,收下兩百大洋的湯藥錢沒再說啥,咱們以為這個梁子就此揭去了……誰知一年半之後,祁老三當上了奉軍的教官,打聽到我和你師父押鏢上保定,就領著三十多個好手在滄州西面的史家莊埋伏,咱們剛發覺不對就遭到一頓亂槍,轉眼倒下六個弟兄,你師父沒下馬就被槍子兒打傷了腰椎和肺,當即一頭栽下馬暈死過去,我帶著你的師兄弟們抄傢伙拼命,混戰中仇家把你師姐的右胳膊砍斷,看到咱們不要命的打法,嚇得扔下十幾具屍首跑了,咱們雖然殺了他十五個好手,可自己也死了八個師兄弟,鏢局也就此關門了,回來沒幾天你師父傷重去世,臨走前沒罵你一句,還對我說,你是他最有悟性也最能吃苦的好徒弟,說你將來一定會有大出息,要我和你娘別怨你,唉……」
胡家林的老母親再次哭起來:「三兒,嵐兒命苦啊!從小沒了娘,因為你造下的孽,爹也沒了,胳膊也沒了……這麼些年她沒怨過你一句,吊著只廢胳膊整天起早貪黑地幹活,還總是為你開脫,不時安慰娘說你總有一天會回來,會騎著高頭大馬回來……嵐兒有眼光啊,真給她說中了啊!三兒,打小到大你師父師姐最疼你,又為你扛下那麼多的罪孽,你可不能對不起你師父和師姐啊……」
胡家林忍著淚,重重點了點頭,輕輕推開老母親大步走向正堂,胡家林的大哥大嫂想跟上去,隨即被老爺子喝住了:「別進去,讓三兒和他師姐好好說說話,快去招呼門口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