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漂浮於小九潁河上,順流而下。
今夜的月光很好,似碎雪般,浮於黝黑的河上,清幽,靜謐。
船頭被碎雪般的月光鋪得勻實,紫衣的青年躺於碎雪之上,身上被月華映得泛著清幽的白光,冉冉似脫了紅塵紫陌的仙。手邊有酒,馥郁的玫瑰釀,香氣散於河面上,連月光都似沾了酒氣,有些蕩漾。
每一個光圈,都是那枚月亮的縮影。卻沒有一個光圈是一樣的。
過去三十年的歲月浮上心頭來,就似這河裡碎成片的蒼白月光,連成一片,卻又各不相關。
蘇淺,就是他生命里的白月光。在他三十年如長河般的幽暗生命里無處不在。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蘇淺不會是他的。可是他還想爭取一下。這是任何一個血性男兒都該做出的選擇。他不想讓自己的人生有遺憾,所以就去爭取了。
他並沒有輸給上官陌,他只是輸給了蘇淺的心。這一點他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可是那時,他不知道有一天有一個人,也會是他生命里的陽光,他將一顆心全系在了蘇淺身上。況他幽暗的生命里並不識得陽光,不曉得陽光它長什麼樣。他是黑暗的、至高無上的皇權下成長起來的冷漠青年,看似被光芒包裹,實則卻是生活在最黑暗的地方,玩的是黑暗的手段。
所以,當這個人出現時,他並不能立時便適應她帶給他的不同感受。
他是膽怯了。不能駕馭自己的心,於他來說便是遭遇到了最大的失敗。
是以,當那個大膽又倔強的女子對他說出,她希望他是她的良人的時候,他覺得,遇到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雖不能承受,但他也沒打算逃避。
這世上並沒有能讓他楚淵望而卻步的人和事。
一如他遇到她,吻了她,要了她,就沒想過要負她。
他只是要消化一下這沉重中帶著甜蜜的情緒。
玫瑰釀甚是爽口,喝來不覺膩味,也沒有像別的烈酒那樣沖,一壇酒不知不覺就見了底,楚淵站起身,拂了拂衣袖,準備離場去赴他人生的約了。
卻不想來時在南岸上的船,此時大半個時辰過去,船已順流飄到了城西,泊船上岸,腦子裡計算著是先步行去城南騎了馬再去找阿葉比較快還是直接步行去找阿葉比較快,一番計算,覺得還是直接去找阿葉比較快。
腳步十分匆匆,顯見得他很想立時便見到阿葉。
那丫頭一向愛胡思亂想,其實她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般豁達,他離開了這麼久,不曉得她會不會像上次一樣胡來。
事實上他猜得還算正確。
到得此間樓門前的時候,正趕上一場書說到最後,自層層疊疊涌動的人頭裡依稀傳出一點清脆聲音:「諸位,因此上,這百年的戰亂,最終歸於寧靜,滿目的瘡痍,終將迎來治世,一代江山換新顏,黎民百姓得安康,論功過,本自有歷史分說。我今日這場書,只是想為楚淵正名,若無他的急流勇退,若無他的心懷悲憫,這一場紛爭,怕是不知還要到何年何月……」
一段話,正說到緊要,卻被生生打斷:「葉小茂,誰准你在這裡胡說八道的?」
楚淵他總是在緊要的時候出現。
她說完這幾句話,收了賞錢,還了飯資,就可以一身輕地瀟灑離去了——縱然未必瀟灑,也不欠他什麼,心能稍安些了。
可他為什麼去而復返?
他何必去而復返。
徒惹她添堵。
他的質問又憑的什麼?
阿葉悽然一笑,聲音有些低:「楚淵,我有沒有胡說八道,你最清楚。何必每一次都咄咄相逼?我,不過是想要賺點回家的盤費罷了。我出來的久了,想必我的阿爹阿娘和哥哥都想我了,我其實也想他們了,在外面流浪了這麼久,沒少給他們臉上抹黑,最後連回家的盤費都沒有,真是丟人。」她手上端了此間樓借來的托盤,抬頭對著人群璀璨一笑:「諸位客官,念在阿葉辛苦一場,只為賺點回家的盤費,有錢的就打賞則個,謝謝諸位。」
楚淵僵立在人群前頭,纖薄的嘴唇一張一翕,卻沒有什麼聲音出口。
噼里啪啦的響聲,是銀錢落入托盤的聲音。
阿葉嘴角帶笑,一路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