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建德的車駕於平恩縣總共停留了二十餘日,在此期間,他將日常政務全都丟給宋正本、孔德紹和淩敬三個處理,自己只管帶著新「徵辟」來的一干賢達、名士們巡視附近的各個屯田點,監督春耕的落實情況。www.yibigЕ.com」緊隨郝孟正身後,一個叫做楊德清的士紳大聲附和。
眾位被竇建德強行徵辟來官、賢士這些日子天天跟著隊伍東奔西走,眼見耳聞都是民間疾苦,滿腹傲氣早就被現實磨走了七七八八,只是礙於文人的臉面,一直向對方無法低頭罷了。此刻聽見有人帶頭,紛紛走上前來,七嘴八舌地附和:「古人云關山險固,不若民心向之。王能以身作則,躬耕壟畝,傳揚出去,河北百姓之心盡收矣!」
竇建德是這個效果,笑著看了大夥一眼,抿著嘴道:「僅河北麼?天下如何?爾等之心如何?」
眾人一時語塞,紛紛將目光逃避開去。竇建德笑著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我是個粗人,沒讀過多少書。但我知道,子曾經曰過,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如今天下大亂,烽煙遍地,百姓流離失所。竇某不才,願意先定河北,讓百姓有個可以修生養息的地方。待聖人出,再退位讓賢,諸公以為可乎?」
「這……」眾賢達沒想到素來粗豪的竇建德嘴裡居然出如此禮義周全,條理分明的話來,錯愕之下,愈發無言回應。
看到大夥滿臉驚詫的模樣,竇建德聳了聳肩膀,繼續說道:「諸公瞧不起我竇建德,覺得我老竇粗鄙,那沒關係。可河北大地遍野哀鴻,諸公可曾聞之?若各地繼續紛亂下去,覆巢之下,諸公可得獨善其身其家乎?」
聽完這幾句質問,眾賢達名士們的臉皮再厚,也被燒得紅里透黑了。他們先前之所以恃才傲物,動輒對竇建德等人冷嘲熱諷。一則是瞧不起竇建德的草莽出身,因為此子縱使一時得勢,終究難成大器。二來也是自重身價,覺得離開讀書人和士族,竇建德根本無法治理好河北南部各郡。卻沒料到竇建德麾下還有程名振這種人才在,無需任何人幫助照樣將地方治理得欣欣向榮,隱隱已現開國氣象。更沒料到竇建德早就瞧破了大夥的心思,只是一直大度忍讓,不肯戳破那層窗紗罷了。
如今所有秘密都被暴在光天化日下,叫眾人如何不尷尬。好在楊德清見機得快,乾笑兩聲,湊上前替大夥解釋道:「王爺這樣說,可是冤枉臣等了。臣等書讀得雖然多,卻沒有什麼治政經驗。不像程將軍,從無到有,一點點把平恩各縣的屯田點兒建立起來!」
「對,對,對!」到了此刻,眾人也顧不上再掉書包了,順著楊德清鋪好的台階往下溜,「不是臣等刻意怠慢,實乃才疏學淺,不堪大用也!子曰……」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擇其善者從之,擇其不善者而改之!」竇建德笑著出言打斷,引經據典,滿口斯文,「諸公既然以治國平天下為己志,何不擇先達者而從之?程郡守屯田三載有餘,所作所為皆已經形成定製。以諸公之才,學之有何難也?」
「我等……」眾賢達名士年齡頂多二十上下的程名振,眉頭緊皺,滿臉苦澀。徒有虛名,胸襟氣度還比不上竇建德一個草莽英雄,已經讓大夥夠慚愧的了。如果還要向程名振這小娃娃求教,豈不是讓人把臉都丟到了爪哇國去?
「我懂了,非不能,而是不為也?wàp.16kxs.com」竇建德哈哈大笑,又引了一句孟子的名言。
他出言必及孔孟,聽在身邊官耳朵里,只是令後者愈發佩服。聽在程名振等洺州營弟兄耳朵中,卻是另有一番滋味。
「原來竇王爺學問這麼高?」伍天錫王飛、段清等,心中暗道。
「原來竇王爺先前那些粗鄙行徑都是裝出來的!」段清看了看雄闊海,暗自感慨。
「原來竇王爺見粗人說粗話,見精細人說精細話!」雄闊海掃了一眼程名振,目光中充滿了狐疑。
「好一句非不能也?」程名振望向竇建德,心中亦是波濤洶湧。經過這麼長時間接觸,他終於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竇建德有千種面孔,對上任何人,無論對方是綠林大豪還是飽學儒士,他都能在最短時間拿出與對方最接近的那幅面孔來。至於到底哪一幅面孔是真實的,恐怕除了竇王爺本人,任誰也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