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大沽口百戶衙門後院的百戶宅。
鳩占鵲巢的北洋重臣陳公睡眼惺忪地自榻上爬起,涼風激得他又鑽回被窩,半晌才鼓起勇氣爬出來,迷迷瞪瞪挑出一件紋繡群獅緋曳撒披在素色絲質單衣外。
他向桌上望了一眼,清醒了。
桌上那隻輾轉半個地球的大塊懷表歷盡漂泊,經多任主人之手黃銅外殼早被盤出包漿,被陳沐換過標註時刻的錶盤正指向巳時三刻。
眼看要到正午。
推開門,院落怪異景象撞入眼中,杜松正打著赤膊提著兩隻沉重石鎖揮舞,本就黝黑的膚色大汗淋漓更像塗了一層油脂般反出光來。
在他身後還有幾名親隨,都差不多一般模樣,打熬力氣的同時卻又透出輕手輕腳的神態——他們的聲音還沒院裡樹上鳥叫響。
眼看陳沐懶洋洋地探出身子,杜松張開兩手,兩隻四五十斤的大石鎖隨之墜地砸出沉重響聲,將周邊夯實的土地砸出兩塊小坑,拿著搭在肩上的手巾在身上擦拭著咧嘴笑道:「帥爺可算起了,兩廣總督早上來辭別,見帥爺沒起,就說自己進京述職去了,反正過幾天還得再從天津走海路。」
「還是百戶衙門睡得舒服,等有了空閒,跟我回清遠看看,也不知我那總旗衙門還在不在。」
陳沐迎著日光伸個懶腰,口中嗷出幾聲無意義的哈欠,這才撇著嘴對杜松詫異地問道:「殷公這就走了,還自己走的?」
昨晚上跟殷正茂聊得很投緣,陳沐多喝了幾杯,到最後聊的是什麼他都記不太清,印象里好像是南洋諸國的風土人情。
他晃晃腦袋,又打了個哈欠,這才有幾分不咸不淡的愧疚道:「昨晚飲酒多了,該起早點送送的。」
說話間便有僕役端著早已準備好的銅盆及各式器具,三個銅盆里放了清涼水,水壺裡放著熱水,餘下漆盤盛著牙刷、眉刷、梳子、篦子以及八九個小紙包。
紙包里有美白牙齒的貝齒、文蛤、海蛤、石決明等物製成的揩齒粉;用以清新口氣沉香、白檀香、蘇合、甲香、龍腦香、麝香及熟蜜調製的牙膏;以及一小杯放了一點明礬的漱口水——這個有點毒性不能常用,是因北方天干,陳沐最近有點口腔潰瘍。
洗臉的紙包是蛋清、豆粉、蜂蜜、肥皂莢果肉、白芷、白附子、白僵蠶、白芨、白蒺藜、白斂、草烏、山楂、甘松、白丁香、大黃、蒿本、鶴白、杏仁、蜜陀僧、樟腦、孩兒茶凝團成皂,有潔面、活血、醒腦還能祛除色斑的功效。
洗頭用的是芝麻葉、木槿葉、生薑等榨取汁水調配,看到生薑就能明白了,顯然是陳沐最近有點掉毛。
除了這些還有口脂、面脂這些洗過之後塗抹的,窮鄉僻壤沒見識的陳沐不懂這些,過去在清遠都是直接清水、淘米水洗過就算完事,哪裡會懂這麼多彎繞,全是衛港大夫人楊青鸞讓人送來,分天包裝,隔段日子派人送來日用。
楊家人從來不吝人力,陳沐過去一直以為楊應龍出門帶十幾個大箱子裝銀質飲具餐具就已經有所體現,事實證明他懂得還是太少。
除非他去打仗,否則別管他在北京還是馬尼拉,陳沐能去到的地方,衛港陳府的日用紙包就能緊隨其後封裝冰盒送到。
打仗也並非送不到,最早輜重船里也是有這些東西的,只是一來軍法不容、二來他沒時間用、三來有時間也不能讓士卒感覺貪圖享受,寫信跟家裡說明白了,大夫人這才作罷。
「不用送,人家兩廣總督進京述職比帥爺威風,官轎是直接從京師過來的,早上天剛蒙蒙亮就在百戶所外邊等著了。」杜松看著大懶蛋這麼晚才洗臉,笑道:「哪兒像帥爺,進京都自己騎馬走。」
正洗頭的陳沐笑出聲,心裡那一點沒送行的歉意也消失不見,閉著眼睛道:「我不坐轎,你出去打聽打聽,整個北京城誰不知道?」
「對了,帥爺,呂宋的付指揮使在衙門等著呢。」
「知道了,把甲冑取來。」
陳沐心裡像明鏡兒一樣,付元說的是船在路上壞了,要在港口修補幾天,不過陳沐覺得可能是他自己近港時把船弄出了點小毛病,八成是代南洋軍府或廣州府那邊有話傳過來。
清潔示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