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人來說,痛苦分許多種。
但是對思想家來說,真正的痛苦只有一種,那便是活著。
這就好像人們觀念里的『文人誤國』,為何文人誤國聽起來就比武將割據、宦官亂政、昏君誤國嚴重的多呢?
這當然不單是因為文人是百姓最常見的誤國角色,更深層的原因在於身份、也在於這一身份所掌握的權力。
宦官、武將也多來自百姓,但宦官即使不誤國,他的身份依然是宦官;武將沒有誤國,他的身份依然是武將,當然也不排除有微小的可能變成反賊或皇帝。
但文人若沒誤國,就會變成文學家、政治家、軍事家、思想家……反正不是文人了。
上升空間大,往往會使人在新的身份、新的職務上出現理論與實踐脫節這一尷尬情況。
就好比說李贄,他在姚安府任上做的不錯、也有一套正在周全的思想理論,但他是沒有機會把這份實踐。
一方面認為人靠童心、本性、本能就可以大治,朝廷應該儘量減少對人性的約束,傳統德禮刑政的這套只會破壞本性,應儘量少對社會加以干涉、尊重婦女,人與人有致一之理。
另一方面又認為古今賢臣不是滿口道德說教,而是實際做事為朝廷發展經濟、尋找財政的人,人們應當追求功利。
可實際上,傳統意義上的『以理財為濁』,限制的可不是別人,正是從道德與價值觀出發,限制那些有機會讀超級多的書、考上科舉、手握朝廷命脈大權的官員。
他的想法,隨便滿足一個,都可以說是社會的巨大進步;但要想在他這輩子全部滿足,那只可能是整個天下的噩夢來了。
對地方不加限制的小政府,加上沒有道德約束且鼓勵殖財的官員,再打出一張人人平等的致一之理。
帝國崩潰指日可待。
但這不是李贄的錯。
思想家為何會變成思想家?首先是因為他對所處社會環境不滿意,這在以前幾乎可以與對個人際遇不滿意劃等號。
因為他不但對環境不滿意,還沒有小了是改變自身周圍環境、大了是改變國家社會環境的能力。
也就是說,又沒有能力改變現狀,在實踐與理論的過程中發現問題、完善理論,但是到這一步卡殼了。
沒機會用實踐進一步完善理論,再用完善後的理論去重新投入實踐,只能做敏銳的診斷者。
因為能完成這一步的人都不叫思想家,根據他們完善手段溫和與否的區別,叫改革家與革命家。
一番試錯下來,最後的實踐也一定跟最初的理論大不相同。
思想家最大的痛苦是活著,在一個明知道永遠與自己所思所想格格不入的世界裡,長命百歲也是一種殘忍。
他最大的願望,是天下能有一個半個憐才者,讓他這樣的大力大賢有才之士得以效用,就算殺身圖報,也必不忘恩。
矛盾的李贄,既反對儒家禮教,卻又對觀念推崇的今古義士狂熱嚮往;既。
其實他最想找的人是張居正、第二想找的人是萬曆皇帝,但他自己心裡也清楚,張居正、皇帝或者說整個朝廷都容不得他。
張居正與李贄的政治理想是多麼相匹配啊,不沽名釣譽談論道德,國事上可謂宰相之傑,遠超世俗凡夫。
可張居正的治國鐵腕,道德淪喪法紀鬆散的大明被整合成剛強鐵板,有一個書院便鏟一個書院。
李贄這樣的人存在本身,是勾在其辛苦打造轟鳴機器上一顆鏽蝕鐵釘、砌在他固若金湯萬里長城上一塊破碎青磚,是對張居正最大的嘲笑與譏諷。
也許,他永遠都看不見自己想像中的世界。
那個天下之民,各遂其生,各獲所願,各從所好,各騁所長,就其力之所能為,與心之所欲為,勢之所必為者聽之。
千萬其人者,各得其千萬人之心,千萬其心者各遂千萬人之欲。
物各付物,天地之所以因材而篤,萬物並育而不相害的世界。
但他不是個容易被打敗的人,他非等死之人,等死之人心身俱滅,雖未死卻筋骨已冷,與死人無異。
在他看來,雖得
第二百九十八章 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