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定律,太宗定都,我朝以北方為根基…這…是!…藩台教訓的是!學生真是…豁然開朗…豁然開朗啊!…」
書房中,面對布政使王哲的提點,施文德一臉恍然,連連點頭,半點多餘的話也說不出來。
這聖人大道、太祖太宗、大明國政方針,都齊齊壓在一起,他又哪裡敢說半個「不」字?可他心裡,還是難以完全認同。
畢竟,布政使一口一個「農本商末」、「南北一體」,一口一個「百姓逐利」、「商賈奸猾」…
可他施氏海貿的這些年,和農人、商人、海匪,士紳、官兵、官吏,各色人等都打過許多交道。他得到的直觀經驗,所看所見所聽,卻是和布政使口中,那些所謂的「聖人大義」截然不同!
布政使說,「勸農安民」。可浙地人口滋生,士紳又大量兼併土地。導致無地、少地的農人越來越多,困苦的百姓數以萬計。民人都沒得田種了,又怎麼「勸農」,怎麼「安民」?
就像他施家招募的「水手」,不都是種地活不下去,才被迫出海討個活路嗎?浙地還好些,更南邊的閩地,那可是八山一水一分田!閩地的海主更多,下南洋瘴癘之地、客死蠻夷他鄉的小民,更是數不勝數!
再說「改稻為桑」,糧食減產。這浙江諸府,真正大規模種桑的村莊,還不都是士紳大戶兼併最厲害的地方嗎?實際上,這海貿利益的大頭,可都落在供貨、收貨的「坐地虎」手裡,都落在那些士紳望族的手裡呢!
而按照大明律令和潛規則,士紳有功名庇護,又有各種關係,根本不納錢糧…嗯?不對!我施氏眼下有了舉人的功名,勉強也能擠進士紳的末尾里了!…
施文德默然片刻,王哲捋須不語,書房中就瞬間安靜下來。這種安靜帶給他的壓力,反而比布政使開口時更甚。於是,施文德努力維持著笑容,繼續保持著學生的謙卑姿態,請教道。
「藩台,您剛才說,浙地安寧,不在海貿,首在勸農…不知這勸農,究竟該如何做?…」
「嗯…聖人之學,勸農為先。而朱子曾寫過一篇《勸農文》,裡面就詳細提到過『勸農』的要點。思誠,你需得把這一篇《勸農文》,好好背誦…我朝凡取進士,首看『忠信大義』,第二點,就是看這『勸農』的學問,到底熟不熟…」
布政使王哲捋了捋鬍鬚,說起學問來,倒是難得的和藹了些。好為人師,指點後進,這也是此時儒家文化中,最為「溫情脈脈」的一種關係了。
「勸農之事,除了官府督導外,還有三個關竅。第一,就是『春氣已中,土膏脈起』,『浸種下秧,深耕淺種』。每府每縣,都要安排勸農的官吏,教導農人百姓,必須遵從農時,且要精耕細作,來保證田地的產出。」
「第二,『種田固是本業,然粟、豆、麻、麥、菜蔬、茄芋之屬,亦是可食之物』。江南種稻為主,旱地可種粟,山地可種麻、豆、菜蔬,水塘可種水芋…需得多種種類,以備春荒…」
「改稻為桑,之所以於國於民有害,不僅僅在於稻米的減產,還在於大量織布織錦,消耗占據了太多的民力,也容易耽誤其他雜糧果蔬的種收…這一減再減,繼續持續下去,江南的糧食恐怕不但不能自給,反而要從湖廣運糧了!而要知道,天下錢糧自有定數!錢且另說,糧是斷然不能,再少下去了!…」
說到此處,布政使王哲眉頭一挑,眼中閃過幾許殺氣。這一番春巡下來,對於浙江田地的情況,以及背後的某些人,他是很有些不滿的。
對於他這樣北地出身的傳統進士來說,江南發達的商品經濟,尤其是海貿帶來的利益驅使,讓天下的糧食越發不足。而湖廣的糧食逐利,大量運到江南,能運到黃河以北的糧食,就愈加減少,或是成本大大增加了。江南不種糧食,這麼好的地不種糧食,最後導致邊地缺糧,這簡直就是毒瘤,毒害整個大明朝根本的毒瘤!…
「嗯…還有第三,也是勸農中最重要的一點,水利與耕牛!『陂塘之利,農事之本,尤當協力興修』,『耘犁之功,全藉牛力』。浙江一地,水利必須多修勤修。有水才有好田,有渠才有上田!而這些田地,必須用耕牛深耕,才能進一步增產。凡是擅自屠宰耕牛的,都是害農的重罪。一旦捉住,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