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個女人的眼淚和終生幸福比起來,我這一點斯文顏面又算得了什麼?」。
唐松的聲音不大,但這最後一問卻是擲地可作金石聲!
此言一出,許縣令三人尚無言語,一邊站著的唐緣卻是再也忍不住了,剛剛收了的眼淚撲簌簌落下來,本是強忍的啜泣也如堤壩潰洪般化作了嗚咽哭泣。
哭聲同樣不大,卻有著撕心扯肺的痛,實讓人不忍卒聽。
方別駕三人萬料不到他會冒出這般理正辭嚴的一問,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要說唐松不對,說不過去!要說他對吧,又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
其實這怪不得他們,說穿了不過是後世與唐朝,兩種文明的衝突。
後世女權主義高漲,女人的地位已無需贅言,雖不能說壓著男人一頭,但總算基本做到男女平等。但在這唐代,女人尤其是出嫁而又被休的女人地位之低遠非後世人所能想像。
詩經《虻》篇中,那女主人公被休淪為棄婦後,同胞兄弟不僅沒有給他撐腰,沒有同情安慰,而是冷血到極點的嘲笑。同樣的漢樂府名篇《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被休回家後,其同胞兄弟也是厭煩嘲笑,並因貪圖財貨一再逼其改嫁。同胞兄弟尚且如此,遑論他人?又能對棄婦有幾分真正的同情?
在這個連白居易這般聲名素著的大詩人都能把懷孕小妾送給別人的時代,在這個《唐律》中明確規定女奴等同畜產的時代,女人,尤其是身為棄婦的女人地位又能有多高?
而同一個時代里,讀書人的地位卻是最高的。這一高一低之間可謂判若雲泥。所以在方別駕等人看來,唐松為了唐緣這麼個棄婦做出有損斯文顏面的事情就實屬不該,不值,不智。
這也不能說方別駕等人的看法就錯了。他們本就是這個時代的人,接受的是這個時代的現實,又怎能苛求他們的見識能超越時代?
唐松是穿越者,他的價值觀是在後世形成的,所以他認為自己今天做的不錯。與一個女人的眼淚和終生幸福相比,讀書人所謂的斯文顏面值得什麼?同樣,方別駕等人也認為自己的評判沒有錯。追根溯源,這次爭端其實無關對錯,不過是對人的價值的認識與判斷有分歧,是兩種文明的衝突罷了。
公堂之上不便多言,幾人草草說了幾句後,許縣令便陪著方別駕與黃司馬到後衙奉茶。唐松則扶著全身幾近虛脫的唐緣向外走去。
今天這個案子案情極簡單,但過程卻是曲折。直讓堂下觀審的百姓們覺得不虛此行,但美中不足的遺憾是案子竟沒有當堂定斷,這就如同聽故事沒個結尾一樣,讓人心中難受。雖然縣令老爺退了堂,百姓們卻並沒就走,聚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議論。
此時人群中已有反應快的想明白了案子的原委,原來這唐家早就握著必勝的殺手鐧。之所以把個簡單到三句話就能完成的案子強拖到現在,存心就是要在大庭廣眾下揭開李茂閹雞子不男人的陰私,扒掉李茂的麵皮,讓他一輩子抬不起頭來。殺人不過頭點地,這唐家小相公真是好犀利的手段!
這張紙一被揭破,堂下柵欄後的議論聲頓時暴漲了兩倍不止。那些個結了婚的婦人都在暗自嘆息自家怎麼沒有這麼個能仗腰子的血性兄弟。至於那些已經娶妻的男人則是暗自慶幸,還好沒攤上這樣的舅老爺,這可是要人命啊!
出公堂向外走時,唐緣面對如此多的觀審百姓,條件反射般的低了頭,身子也縮在了一起。
唐松扶在唐緣胳膊上的手緊了緊,低沉的聲音里有著讓唐緣無比安心的支撐,「抬頭挺胸拔背,咱要笑著走出去」。
唐緣性格柔弱,本就沒什麼主見,如今更是將唐松視為最堅實的依靠。聞言之後強行照做了,雖然著實笑的勉強,但畢竟還是笑了。
「堅持,堅持住」,感受到她的遲疑與怯懦,唐松不斷的耳邊小聲鼓勵。
唐緣極力堅持著昂首挺胸面帶微笑的姿勢,唐松則屹立如松,混不在意周遭人的品評議論。兩人便這樣攙扶著走過涌涌的人群,走出了陰暗壓抑的首縣衙門。
其時陽光朗照,百姓們看著這兩人的背影,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
直到許多年之後,今日前來觀審的百姓們或許忘掉了這件案子,或許也忘掉了唐松,卻無能如何也忘不掉這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