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往事

    在特蕾莎彈奏鋼琴的同時,年老的藝術家也走到了鋼琴旁邊,靜靜地欣賞著她的演奏。

    不過他欣賞的方式和旁人不同——普通人用耳朵,而他只能使用眼睛。

    他沉默不語,看著特蕾莎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移動翻飛,仔細注視著每一次的按壓,這些動作在他的腦海中慢慢組合,然後被轉換成了樂曲的旋律。

    自從雙耳失聰之後,他就只能以這種方式來欣賞別人的演奏了。

    他很快就分辨出來了,特蕾莎公主彈奏的正是他本人創作的《G大調第25奏鳴曲》。

    一邊欣賞,他也在一邊評估這位公主殿下的實力。

    這是一首他20多年前創作的曲子,雖然演奏難度並不高,但是節奏輕鬆明快,一回想起這首樂曲的旋律,他不禁又回憶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

    那時候他還非常年輕,對生活充滿了熱愛和希望,創作這首曲子的時候,甚至還能夠聽到杜鵑的啼鳴。

    那是多麼懷念的時候啊!仿佛整個世界都在自己的腳下,所以生活當中把人絆倒的那些煩惱,那時候又算得了什麼呢?

    音樂家渾濁的眼睛裡,倒映著少女那窈窕修長的身影,此時她已經沉浸在音樂的世界裡了,表情專注認真,眼睛裡好似閃耀著寶石般的輝光。

    而她的手指既迅捷又有力,而且按鍵也非常準,沒有出現一次失誤,顯然從小學鋼琴下了多年的苦功吧。

    看來這位特蕾莎公主,確實不是那種附庸風雅找樂子的無知少女,而是真正熱愛藝術和音樂,尊崇自己才華的人。

    不知不覺當中,他的心情不禁好起來了。

    這麼多年了,他早已經從公眾的視線當中漸漸淡出,好久以來都沒有接待過這樣熱忱而又美麗的訪客,所以看到此情此景,任誰都會心情愉快起來吧。

    他不禁瞥了一眼站在他旁邊的少年人,此時這個少年人也靜靜地站在原地,聆聽著特蕾莎公主的演奏,但是他又好像疏離在外,並沒有沉醉其中,他看著特蕾莎的眼神,就音樂家看來也並無多少戀慕——至少和公主殿下看他的眼神完全兩樣。

    啊,幸運的人永遠不知道自己有多麼幸運,也不在乎自己輕易得到的東西,世界總是如此。

    他在心裡忍不住為自己年輕的訪客感到可惜。


    聆聽演奏的艾格隆,突然發現一張紙條湊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先是有些愕然,但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這是貝多芬先生在跟他交流。

    「據說您是拿破崙的兒子?」他看清楚了紙條上的字跡。

    他看著貝多芬,然後直接點了點頭,以這種方式開始了和這位大師的交流。

    貝多芬靜靜地打量了少年人,仿佛要藉此機會從他身上看出某個人的影子一樣。

    許久之後,他又拿起筆來,唰唰地寫了起來,然後把紙條遞給了艾格隆。

    「我曾經崇拜過那個人。我認為他是來自於新世界的雷霆,代表著上帝的意志,代表著人類的自由,他駕馭著革命的烈火,就像普羅米修斯一樣,把寶貴的自由從天堂裡帶給人類然而我錯了,他把自己變成了皇帝,把法國人從公民變成了臣僕,他自以為這是抬高波拿巴這個姓氏,然而實際上卻只是磨滅了自己的英魂!從那時候起他就喪失了我對他的崇敬,我曾為他一次次地戰勝德意志皇帝而叫好,但是現實撕開了這位偉大征服者的表皮之後,我只看到了一個科西嘉小地主,而沒有看到一位聖賢!他是英雄,但是他讓自己止步於英雄,他用自我陶醉毀滅了自己,也毀滅了那些偉大信條的價值。」

    這一大段話充滿了豐沛的感情,顯然在拿破崙已經死了好幾年以後,這位曾經的崇拜者還是對自己的信仰崩塌而感到憤憤不平。

    貝多芬曾經確實曾經崇拜過拿破崙,在他看來,拿破崙力挽狂瀾,以鐵腕重整了混亂的法蘭西共和國,並且賦予了這個國家以平等的權利,他曾經想過把自己的《第三交響樂》獻給這位偉大的英雄。然而,聽到拿破崙稱帝的消息之後,這位憤怒的音樂家撕掉了「獻給拿破崙」的標題,重新改名為《英雄交響曲》。

    對這位音樂家的憤怒,艾格隆可以理解,但是他也有他自己的想法。

    「您可能高估了法國人對自由與平等的熱愛。那是屬於巴黎人和外省知識分子的精神娛樂,大多數法國人只想著安全和富足,對他們來說這兩樣東西已經足夠奢侈和遙遠了雖然一開始他們也曾為革命的喧囂感到激動,也想要打破舊日的剝削者們,但是經過了一

    幕幕腥風血雨的創傷之後,他們已經倦怠了,他們只想回歸安寧,他們也不再相信之前曾經相信過的一切先生,請原諒法國人吧,他們還能相信誰呢?他們還敢相信什麼呢?吉倫特派殘殺了教士和立憲派,雅各賓派殘殺了吉倫特派,然後雅各賓派自相殘殺,接著熱月黨人又把殘存的雅各賓們送上了斷頭台每一次,這些手執屠刀的人都自稱自己代表人民,那麼人民能做什麼呢?他們只能一邊歡呼一邊心驚膽戰,只怕下一次屠刀就輪到自己頭上。漸漸地他們覺得夠了,他們想要停下來,甚至為此付出更高的代價也在所不惜,所以他們才會那麼心甘情願地自降為臣僕——因為大多數人本來就習慣了身為臣僕的日子,他們不覺得自己失去了什麼,而那些不願意的人早就自相殘殺殆盡了,甚至都不需要拿破崙來動手。」

    艾格隆寫下了這樣一大段話之後,又在最後加了一句,「我不是在強行辯解,我只是說,帝國在最初是得到絕大多數人的歡迎的,這一點任何一個親歷者都會承認。如果沒有這種歡迎,一個毫無根基的科西嘉人又怎麼可能坐上皇座呢?孤身一人是無法為王的。如果您要指責他毀滅革命,那麼我只能說革命自己早就把革命毀滅了。」

    接著,他將紙片重新遞迴給了年老的音樂家。

    貝多芬拿起來看了一下,然後頓時陷入了深思。

    接著他又寫了紙條遞了過來。

    「也許您說得有些道路,但是我還是非常不能理解,為什麼法國人以自由為名把國王和王后、以及前前後後一大堆人送上了斷頭台,卻又甘願為另外一個家族高喊萬歲?這難道不是自相矛盾嗎?」

    艾格隆微微笑了笑,然後又寫了一條回了過去。

    「也許理想主義者認為自由高於生命或者任何東西,但是對大多數凡人來說,怎樣讓自己和家人活到明天或者明年才是更重要的事情,革命者也許帶來了自由但沒有帶來麵包,相反物價飛漲,貨幣卻一直在貶值,他們已經把人民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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