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王廟山。
鼓樂喧囂,賓主盡歡。
劉承宗本來是想拿那麼一點架子的,但回到闊別數年的家鄉,心裡的歡喜根本止不住。
終於失去了自制力,不光罕見地沾了酒,而且還對家鄉父老的敬酒來者不拒。
再大的酒量也頂不住這個,乾脆半場離席。
他一路摸黑騎著馬跑到祖祠,就是當年掠王莊受罰讀資治通鑑的地方。
當年他帶兵離鄉,這地方就被人破壞了,但張振進延安府,又花大力氣給修繕一番,看上去倒是比過去還好上幾分。
迷迷瞪瞪的劉獅子把護兵都攆到祠外,關起門來又哭又笑的折騰了半宿。
等到第二天裹著裘袍睡醒,腰酸背痛渾身疼,他自己都不知道為啥要折騰。
但確實情緒好了好多,壓力小了很多,就好像身上有什麼長久以來的垃圾被排出去了一樣。
他在黑龍山的老宅歇了三天,想著父母、兄弟到時候肯定也會回來,遍讓人把家裡收拾了一番,順便見了見延安的知府張允恭和膚施知縣張攀。
這個世道真離奇,張攀這書辦都被推舉著當知縣了,而且還挺得人心。
張攀對此倒是不敢居功,連忙擺手,直說:「我逢人就說乃劉元帥舊識,這人心啊,想沒有都難。」
張攀這話倒是一點兒都不誇張。
當年劉獅子打縣衙,射殺膚施知縣,饒了姓孟的縣丞一命,讓他做代知縣,書辦張攀就在邊上站著,還勸過劉承宗兩句。
後來孟縣丞就成了代知縣,直接讓張攀暫代縣丞。
全縣沒一個不同意的。
誰敢不同意啊,誰都不知道人家張攀跟劉獅子關係遠近,萬一你不同意,招來劉獅子,又給縣衙清洗一番呢?
後來熬了幾年,孟知縣病死,張攀就成了知縣。
其實對張攀來說,人生完全就一筆糊塗賬。
他本來是世襲胥吏,縣衙里地位卑賤的實際掌權者。
往小了說是基層當差的,往大了說呢,也能在一縣之地越權、竊權、弄權,架空主官,呼風喚雨。
胥吏基本上沒有成為官員的可能。
偏偏就因為與劉承宗相識,逆天改命成了一縣主官。
但劉承宗對他不僅僅有恩,也有怨。
金明馬驛的驛丞,是他的親戚,曾經張攀還靠著這份關係,把朝廷對蔡鍾磐的通緝截了。
可是劉承宗破縣衙大牢,以真名造反,第一個毀的就是金明馬驛,他家那親戚,也被魏遷兒那幫驛卒錘死。
如今元帥府第一個正經伯爵魏遷兒,爵號就是金明伯爵。
不過張攀心裡可沒啥報仇的想法,他甚至有點害怕劉獅子給他來個一不做二不休。
所以當上知縣那年,張攀就把那死鬼親戚從家譜上開出去了。
留著就是個等著抄家滅門的禍害!
除了會見本地官員,劉承宗也派人去子午嶺西邊的合水縣,找個叫陸坪的莊子,尋訪祥瑞。
那祥瑞不是什麼東西,是個人,叫徐老翁。
當年他在子午嶺擊敗賀虎臣,領軍西走的時候,經過合水縣的陸坪,與七十八歲的徐老翁有一面之緣。
那時候陸坪莊子上的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五戶等死的,徐老翁就像個祥瑞,別管兵來還是賊過,看他一把年紀,都會留點糧食。
劉承宗也不例外,他當時還說,讓徐老翁多撐幾年,說他能讓人吃飽飯。
那是崇禎三年的七月,如今已過去五年,恍如隔世,偌大的西北,也輪到他劉獅子說了算了。
徐老
翁如果還在人世,應該八十三了。
劉承宗心想,要是能把這個熬走好幾位皇上的老祥瑞接過來,想想還挺有意思的。
可惜沒找著。
派去找祥瑞的羽林騎回報,陸坪應該很久以前就沒人了,他們按照輿地圖找到村莊廢墟的時候,方圓三十里的山溝子都沒有人跡,只有四頭老虎在遊蕩。
劉承宗和徐老翁沒什麼交情,但聽到這個消息還是,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