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一九八0年六月二十一日早晨,甲成果站在灶台旁,左手捏住玉米面粉,右手拿著一雙長長的筷子,眼睛盯著鍋里翻滾的稀稠,玉米粉從她手縫間緩慢漏出,落在稠里瞬間被筷子攪拌均勻,粉與稠融入一體成為玉米稠。玉米稠的香甜味道懸浮在空中,進入我的嗅覺,「真香,我的唾液流出來了,媽,可以吃了嗎?」「甲兒,把火再燒大一點,香味還沒有完全從稠中溢出。」我用火鉗夾一些乾草,放入灶孔,熊熊大火把爐灶壁照得發紅髮白,玉米稠在鍋里歡嬉得跳舞,「啵啵啵」的跳舞聲響徹廚房。「甲兒,注意點喲,不要讓稠沾在你的臉上,稠的溫度很高,容易引起燙傷。」甲成果接著說:「現在稠已經煮好,你到外面把你爸叫回來,吃早飯了!」
我跑到大門口,大聲喊:「爸吃飯了!」我在灰朦朦的空氣中看到一個黑影,這個黑影正在揮著一個類似石碡東西向房檐地面上扎,地面上干泥已經成為細粉,細泥粉揚起泥塵把他包圍,附在他的眉毛上、頭髮上、頸脖上、手足皮膚上、衣服上以及能夠附著的一切東西上。泥粉改變他的形象,但是改變不了他的聲音,「好。」他轉過身,看著我,我看只有兩隻黑油油的眼睛望著我,其他部分完全被泥灰所覆蓋。那熟悉的眼神告訴我這是我爸,我爸正在準備做火炮的原材料,「爸,該用篩子篩泥粉了!」「吃完飯再篩。」
王世清脫掉外衣,簡單地洗漱後從廚房走出來,那時候農村廚房既是煮飯也是洗臉漱口的地方,我弟甲公功嚷道:「爸,你還戴一個黃眼鏡。」「老王,你沒有洗乾淨。」甲成果說。「其實,不乾不淨吃了,才不會生病,孩子,你們還記得我們前年吃的餎餅嗎?那種餎餅也是在麵粉中摻入這種乾淨的黃泥粑粉,其實黃泥粑中含有多種微量元素,能治療多種疾病,只是不含蛋白質和肉營養成份。」王世清說道。「記得,我咬餎餅把牙齒都弄斷了,你看我這顆斷牙。」我接著說:「餎餅還是很香,只是偶爾吃到埕牙,口感不好。」「孩子呢!那時糧食不夠,泥土來湊,把肚子填飽。」王世清接著甲成果的話說:「所有水腫病人多,就是腿腳腫得很大很亮,你甲爺爺那次就是患這種病,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人總要活下去吧!你爸臉上的黃泥粉落在碗裡,吃下去也沒有問題。」「老王,現在政策好!實行聯產責任制,糧食基本上夠吃,你還是要講究點。」「我知道,老婆大人,我現在洗乾淨了耽誤時間,一會兒還要把它過篩一道,我弄完後對身體完完全全洗過透。」邊說邊用手撣上衣的泥塵,瞬時間一團塵霧從他身上擴散在空氣中。「你龜兒子,要掃灰蠻到沒有人的地方去掃,你弄得一身髒,也要把別人弄得一身髒。」邊罵邊用一隻手捂著嘴鼻,「相當給大家菜中加點調味品吧!」王世清笑哈哈地說。
他端起一個大土碗,先眯起雙眼用鼻子在碗裡聞了聞,盯開眼睛說:「老婆,你煮的飯,真香,你看這玉米稠金黃色,粘稠,零零星星地有幾顆米藏在其中,其實弄點黃泥粉在裡面也不影響感官。」「我就是給單獨這碗飯中加了點味。」「我是說我身上附著的灰落在飯里。」嗦嗦嗦響聲從他的嘴裡發出來,說:「這玉米稠是我的黃金稠,儘管吃在嘴巴內有些粗糙感,但它是我的力氣的源泉,我要多吃,要多吃。」邊唱邊手舞足道地比劃。「你這個寶器。」「我不跟你記較了。」他一手端碗一手捏住一雙筷子,向門外走去。「你夾點菜吧!每次吃飯都是這樣,你不能坐下來,一家人好好吃一頓飯嗎,好像你的那些難兄難弟,才是你家人。」但他人已經走到門外街道中央,「王老師,你這個碗大,你吃得下幾碗飯。」我聽到這好像是鄰居劉福元的聲音。「這麼大的碗,你說要吃飽的話,吃得下五碗。」「你確實吃得,所以說就是你們這些人把社會主義的食堂吃垮了!」劉盛朋有手捏住鼻翼,鼻腔用勁往外擤,長長的鼻涕已經在他的兩根手指上,好像一團漿糊,他用力甩在地上,把手在褲子上來回抹兩下,卡嘰布褲子上擦摸的地方既光滑雙發亮,然後用腳礪地上的鼻涕,鼻涕很快消失,留下新的泥土腳印。他接著笑嬉嬉地說:「當然,你力氣也很大,把石碾都舉得動。」「現在國家實行聯產責任制這麼好的政策,只要我們肯干,每餐吃肉是遲早的事,劉福元的乾瘦的身體也胖起來。」王世清說著話,頸脖上的麥綠色血管既粗又大,並且隨著他
第二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