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從書案和典籍中站起來,下裳如裙,上衣是件淡黃如白的輕衫,像迎春花苞的顏色。樣式很簡單素淨,但用料很好,並不顯得清苦。
這其實不大像女性常見的服飾,但當然也說不上男裝,其人長髮簪髻,面容清白裴液已整肅身形,抱拳躬身:「實在感謝您的搭救,我在牢裡多待些時日實在算不上什麼。倒是這案子如此麻煩,勞您費力,恐怕有些妨礙.」
女子當日說是「迂迴」,卻只一天就把自己摘了出來,裴液雖然不知道女子地位權力、也不太清楚牽涉事項,但行這樣一出金蟬脫殼的戲,把柄是一定會留下的,就算泛起波浪也能輕鬆撫平,但把柄畢竟是把柄、風險畢竟是風險。
女子靜立著,左側仕女正為她繫著袖扣:「裴少俠庭下刺都督多意氣,這時怎麼瞻前顧後。」
裴液一怔:「這」
這當然是因為是人家的付出,他自己可以捨生忘死,卻不能不在乎別人為他付出的利益
女子理好袖口擺了擺手:「舞陽死灰人,安可與成功。」
「.」
女子從案前走出來,裴液看著她,此時依然有些怔愣,因為.也太年輕了些。
裴液固然沒有失禮地盯著對方面龐打量,但其實幾眼之間也足以形成印象——她一定比自己大幾歲,卻恐怕是比齊昭華年輕的。
這就是那位【館主】和【恩君】嗎?
但其人身上卻絲毫沒有年輕人應有那份輕揚,裴液又疑心是不是某種駐顏有術的法子。
而在安靜中,女子卻並不避諱地從上到下細細地看過了他一遍,來到他身前:「初見好。我叫許綽,是修文館的主人。」
「.您好!我是裴液。」
許綽點點頭,微一示意,沿著廊道往窗邊走去,裴液跟在後面。
「這詩叫《春坊正字劍子歌》。」她抬手一指剛剛裴液詢問的那句詩,「『春坊』是太子宮下官署,『正字』意指校勘經籍之官,『劍子』就是他的佩劍。」
「舉人稱已及第之進士為『先輩』,『直是荊軻一片心,莫教照見春坊字』者,不願名劍藏故紙也。是全詩氣骨所在。館內集玉樓七層藏有本朝詩篇,你若有意可去翻閱。」
「.奧,奧,多謝。」
黑貓和兩位仕女都在後面沒有跟來,兩人從廊道里走過,立定在了窗前,許綽望著窗外,忽然緩聲道:「兩年多前,我和越沐舟第一次通上了消息。」
裴液怔住。
「那時他大約感知到自己『涅槃』的日期,我便與他定下了飛仙之約。」許綽緩緩講述,「待他登臨天樓,便前來神京。」
「.」裴液愕然地望著面前之人,他從未想過老人枯軀臥榻的那兩年竟然和神京有所聯絡,而自己從未發現。
但想想似乎又並不離奇,他是從小生長在奉懷,但老人五十年的人生里,有太多精彩的年月在這座城裡渡過,一定有人記得他,他也會為自己登樓之後的打算做出準備。
「您認識越爺爺嗎?」
「並不,我只是聽說過他。」許綽輕聲道,「至今,我們也沒見過面。」
「.」
「但那時我們一拍即合,而且彼此信任。」許綽回眸道,「這也是我再沒有過的體驗。」
「.」裴液沒太明白,如果兩人都不曾相見、不曾彼此了解,那麼何來信任呢?
「我本想將他移來神京,但【稟祿】本不依賴外力,在哪裡都一樣。而且他說,一株花已經好好在懸崖岩縫裡長了十六年,眼見要開了,倒沒必要挪到溫室花盆中。」許綽道,「也確實如此,我遣人調查過,奉懷是個很寧靜、偏僻,也就很安全的地方。沒有比那更好的隱居之處了,把他接回神京,反倒節外生枝。」
「所以我沒再投放目光,一直做著其他方面的準備,雖然艱難,但畢竟也都一一成功了.」許綽回過頭來,仿佛看穿了少年的迷惑,「是的,我如此大費周章。我和越沐舟並不是單純的朋友,我是費盡苦心主動找到他的,要他來神京也不只是友人相見.因為我們要做的,是同一件事。」
許綽看著他:「二十一個月前,我開始刊行《俠骨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