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長安家中的溫衛行,每當想念遠在陰山之地的阿耶,即便是在蚊蠅絕跡的冬夜或是咋暖還寒的春日,都會點一餅當時在傷兵營里聞到的驅蚊香,面朝北方,獨坐半宿。
日子便如浪襲碎沙般漸漸流逝,初生的大唐也在一步步走向她既定的命運。
武德九年(626)六月,玄武門之變。秦王李世民於太極宮的北宮門,將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射殺於馬下;同月七日,李淵立世民為皇太子;八月,李淵退位,李世民於顯德殿即皇帝位;九月,當今聖上李世民與突厥頡利可汗簽署渭水之盟,溫衛行的父親溫彥博終於得以回到了闊別已久的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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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7年,貞觀元年,春,長安。
溫衛行站在了長安城最富盛名的醫館——善春堂的門前。
自從阿耶從突厥死裡逃生回到長安後,雖然白日裡上朝議事一切如常,但是每逢深夜夢回之時,便是徹夜難眠,整宿整宿的睜著眼睛,幾乎不能合眼。
溫衛行很清楚,阿耶這種失眠的症狀,全因這一年在陰山苦寒之地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俘虜生活所致。除了用最好的藥方和更長的時間來修養身體與心理,便也沒有任何其他更好的辦法了。
踏入善春堂的大堂,目之所見之處皆為前來看病的病患及陪同而來的家眷。
大堂的左手邊為看診區,整個區域被隔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單間。彼此相互獨立,涇渭分明。單間的門口都垂著布簾,確保裡面問診和就診的醫患保有獨立的空間。
而在大堂的右手邊則是整一面牆大的中藥柜子,藥櫃下方是分揀藥材的櫃檯。櫃檯後面來來往往著醫館藥房的夥計,大家都在忙碌而井然有序地抓取稱量藥材。
在藥材櫃檯的左邊,有一處專門開闢出來的區域。位置不大,但卻陳列著善春堂這一兩年來最為人所稱道的香方成藥。來這個櫃檯買藥的客人基本上都是熟門熟路的常客,或者是看完診後,除了要配有針對性的藥方外,還要搭配日常調理用的香藥的病患。
溫衛行有點特別,因為他的阿耶服用的湯藥,基本上都是太醫署的醫正開具的。而他此次前來,則是因為他的好友玄奘法師告之於他,善春堂的一款新香藥安魂香,對他阿耶的失眠之症或會大有助益。
他對善春堂並不陌生,因為溫衛行常年需要善春堂的驅蚊香用以安撫心神,即便是阿耶已經回來了,這個習慣都不曾改變。
但這種購香之事,他從來都是交給貼身小僕常閏的。他自己從來沒有親自踏進過善春堂一次。這次是為了阿耶,所以他才親自前往,以便問清楚安魂香的具體使用方法,有無禁忌相剋之處。
「郎君,安魂香已為您備好,只是現在並非是驅蚊香上市的時候,所以櫃檯這邊沒備著貨,若您確實想要,可否稍等片刻,容我去倉庫一取。」
香藥櫃檯後的夥計畢恭畢敬地說道。他在善春堂多年,眼前這位郎君一看便知是勛貴之家的公子,絕不是他一個小夥計可以開罪的。他能做的,唯有全力滿足客人的要求。
溫衛行正想點頭應允,忽然,善春堂的門口傳來一陣招呼聲。這時,幾位資深的老藥師也從醫館內堂疾步而出,齊齊趕向了大門口。
他好奇地轉頭回看發生了何事,只見一位身著月白色春錦紗繡梅花紋齊胸襦裙,頭戴同色素紗帷帽的妙齡女娘,在眾人的簇擁之下,步履穩健且急促地朝著善春堂的內堂走去。
女娘腳步不停,似乎是根本無暇顧及周遭的注目,帷帽的薄紗隨著她的行進飄動,露出了那如一輪新月般輪廓分明且纖細的下巴。
溫衛行愣怔地盯著那個背影,直到女娘消失在視線里,這才收回目光,暗自猜測著那女子究竟是什麼人?
「郎君?郎君?」溫衛行耳邊傳來櫃檯夥計的聲音。
他頓時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剛才竟恍惚了。溫衛行輕咳一聲,抬起頭,佯裝鎮定地說道:「哦!抱歉,你剛才跟我說什麼?」
櫃檯夥計連忙擺手:「無妨無妨,我是說,請郎君稍候片刻,我這就去內堂倉庫幫您拿驅蚊香。」
初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