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蒼蒼,野茫茫。
在中原,二月天氣已經轉暖,但是在塞北,依舊十分陰冷。
舉目四望,天高雲低,夕陽,古樹,枯藤,滿目蒼涼、蕭瑟。
「怎會是這樣?」後晉出帝石重貴坐在一個大石頭髮呆,再無當初的雍容華貴,才三十多歲的人,頭上已經催生了無數的華發,看上去格外的淒涼憔悴。
自從出塞以來,遼國就連當初時有時無的糧草都不再提供,一行人的飲食全靠官員和宮女自己採摘野果和野菜充飢。
到了錦州,耶律德光更是傳來旨意,命出帝石重貴和后妃叩拜遼主耶律阿保機的墳墓。
如此大辱,教石重貴如何受得了?
「陛下,北地苦寒,皇上還是早回帳中休息……」張盡忠支撐著身子想要上前來扶石重貴。
「滾開!」石重貴猛地一推張盡忠,冷聲喝道。
張盡忠「蹬蹬蹬」連退了數步,腳下一個趔趄,被一塊大石頭絆倒,摔倒在地上,連連咳嗽了數聲,又急忙用袍袖遮住嘴巴擦拭,只見袍袖鮮紅一片,嘴角現出一縷血絲。
身為太監的他,身子本來就比常人要弱,以前享受盡了榮華富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被人追捧,怎經得起這一個多月饑寒交迫地跋涉和遼兵無故的欺辱?這一路下來,身子早就垮了。
被石重貴這般一推,再也支撐不住,竟然半天都爬不起來。
「你這老狗,當初為何要攔著朕?」石重貴心中余怒未消,走上前來,狠狠地踢了張盡忠兩腳,「朕是皇帝,大晉的皇帝,可以死社稷,又怎可受這般的屈辱?薛超誤朕!你也誤朕!」石重貴脖子上的青筋暴現,眼中燃燒著兩團烈焰。
「朕的那些臣子呢?朕的那些忠臣良將,他們又在哪裡?」石重貴仰天長嘯,恨意綿綿,「遭天殺的杜重威,李守貞,還有見死不救的劉知遠,都是亂臣賊子,朕當初怎麼就瞎了眼,沒看清你們的狼心狗肺,朕倒要看看你們日後又會有什麼好結果!」
「皇……皇上……」張盡忠再也忍不住,「哇」的吐出幾口血來。
石重貴低下頭來,被張盡忠吐出的一大灘血嚇了一大跳,一把扶起張盡忠:「大伴,你怎麼了?難道連你也要離朕而去?御醫,快傳御醫!」周圍空蕩蕩只圍過來幾名太監與宮女,還有皇后吳氏,石重貴醒悟過來,隊伍中哪有什麼御醫?
張盡忠不斷咳嗽著,喘著粗氣道:「陛下,老奴怕是不成了,老奴無才,辜負了皇上的期望,實在是愧對陛下。」
「不要這麼說,都是朕的錯,是朕的錯!朕不該推你,更不該踢你!」石重貴淚眼朦朧,心中的酸楚難受得要緊,一陣陣悔意如波浪般湧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與張盡忠十多年的感情,遠超他人。他對張盡忠的信任與依賴,更是無人能及。此時故人將要離去,教他怎麼能不傷心,不落淚?
「陛下,莫要這麼說。」張盡忠掙扎著跪倒在石重貴面前,「老奴要走了,但心底卻格外的明白。常言道,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在老奴走之前,有幾句掏心窩的話,要對陛下說,還請皇上不要怪罪。」
「朕不怪罪你!朕又怎會怪罪你呢?」石重貴幾乎泣不成聲。
「那老臣便說了!」張盡忠深深地喘了兩口氣,「若說皇上,也是一位英明有為的好皇帝。只可惜,性子太急,又太過感情用事,太追求完美,這才會有今日的結果。」
「朕知道,朕知道。」石重貴淚如雨下。
「陛下,你還年青,正值盛年,日後未必沒有再起之時,周文王姬昌也曾被拘於羑(yǒu)里(注1),越王勾踐更是臥薪嘗膽,古人尚且如此,陛下為何不能?世上的事,總不可能都是一帆風順的。
陛下,事情要一件一件做,飯也要一口一口的吃。沒有人能夠一口吃出一個大胖子。陛下總想一口氣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做好,不成啊,人力有窮。
前朝大隋煬帝,也未必不是一位英明的皇帝。他所做的事,挖運河,開科舉,改州郡,建東都,合度量,伐吐谷渾,征高句麗,又有哪一件不是千古功業?
只可惜,他做得太急,太快,不顧民力,遠遠超過了大隋的國力,這才導致大隋的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