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野說得鎮定,在他身後一手結出菩薩持蓮手印,一手緊握錫杖的辯機和尚卻沒法子像他這般鎮定。
「事情不對頭,」這位佛門異端低聲說道,「很不對頭。這事兒有些出乎我的預估之外,蕭皋同學,如果一會的情形出乎這裡的掌控,我同意你這次的補考成績過關,但是你要先撤。」
蕭皋怔怔地看著自己的監考老師,不明白就在仙術士和法力僧明明還占有極大的優勢和勝算的時候,這個擔任監考老師的和尚在說什麼喪氣話。
對於這個補考生的疑惑,辯機和尚語調還是依然平穩,然而話音里卻帶上了三分凝重意:「我在槐里縣作頭陀修行三個月,問過了這裡的風俗。當地人祭祀地夷夫人至今不過一百八十來年,槐里的妖怪泛濫,更是近百年後才增多的事情。」
說到這裡,辯機和尚眉間的憂色便再也掩不住:「老物成精,起碼也需一甲子。這莽山原上到處亂竄的妖物,都是只有百多年氣候,成色不足的玩意,這說明什麼?」
作為一個久經考場的補考生,蕭皋很清楚。一位師長提出一個疑問句的時候,只希望從他的學生這裡收穫一個肯定句——那句鏗鏘有力的「我不知道」,自然不算在內。於是他老老實實地回答道:「這說明,這些妖物都是這位地夷夫人主理這方水土後才生出來的。」
聽著蕭皋的回答,辯機和尚臉上露出了沉重的神色。這當然不是因為辯機和尚聽到了一個錯誤的答案,恰相反,這是個正確而又顯而易見的推理。可就是因為這答案太過明顯,反倒讓辯機和尚心情沉重起來。
「既然是地夷夫人任上才將這些妖怪養出來如此規模,還都依附在她的觀台四周,這樣的關係,不是家生妖怪,也像是家生妖怪了。只為了魏大仙兒跟前一個小書童,卻要地夷夫人下如此大的功夫,殺盡了這一山家生妖怪,只為了對付我們這幾個角色?就是賭坊里開大小,也沒有把血本都在一場賭里全部傾出來的道理……你見過有人為了滅白蟻,就把一棟屋子全燒掉的麼?」
蕭皋聽著辯機和尚的比喻,茫然地搖了搖頭。
辯機和尚心道,這號小題大做的怪人我倒是知道,他們要麼是所謀甚大的大陰謀家,要麼就是根本不能用常理計較的真正瘋子。
可不管是哪一號人,跟他們交起手來都危險到了十二萬分。
就在辯機和尚身前,魏野一手用袖子半遮面,看著面前蠕動不已的血肉漿水團。
他試著御使著六甲箭試探了一回,然而六甲箭只是在這些蠕動不止的血肉漿水團上徒勞地鑽了幾鑽。
抽刀斷水水更流,用飛箭去射結果也是一個樣。
就算六甲箭上附著洞陽劍祝的焚灼氣息,面對這種基本用摻了碎肉的雨水為身軀的怪物,六甲箭也是沒轍。
天上在落雨,地上在跑軟泥怪,洞陽劍祝就算帶起再多的焚邪真火,又怎麼將這到處都是的水汽烘乾燎盡?
劍誅江幽娉,那是因為江幽娉雖為雜色蛟種,血脈卻不曾提純。她的御水之能只能說是粗淺,比起尋常百歲而稍成氣候的鯉、鱉、鰍、鱔高明不到哪去。
因此上,一旦魏野看破了她原身要害,只一劍就了了賬。
可是如今這一手就不怎麼好使了,別的不論,這些血肉漿水糰子,它們的逆鱗在何處,要害在哪裡?
魏野面對著越聚越多的血肉漿水糰子之時,觀台之下,有人也正神情專注地觀察著這個仙術士的表現。
「將近三甲子收攏起來的妖物,只要肯花心思調教,日後也未嘗不是一支不輸於那些名山大川山君澤主的左衛妖軍。然而,此刻卻全部用來血祭成咒靈,這便是地夷夫人你表明的態度麼?賀蘭公通緝的那個小孩子,身上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磻溪江氏的老太公,把目光從地夷夫人觀台前翻滾的黑雲下收回,隨即輕輕撫了撫自己臂間不安搖動如靈蛇的披帛,和藹說道:「乖孩子,不要急。太陰鍊形真訣既已入手,你依法凝鍊神魂之後一樣如同生人。等過些時日,我為你覓一處關中水脈缺份,做了一司水仙,不也比當初枯守小潭要強許多?」
披帛在江太公的撫摸下,稍稍安定了一些。
然而江太公的雙眼深處,卻隱藏著別樣的東西。
以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