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下,魏野同這自號「百八煩惱」的半截頭陀在那裡為了佣金夾纏不清,落在旁人眼中,卻只見這乞食胡兒忽地下跪一拜:「如此,咱就囫圇個兒地賣與這位從洛陽來的官人啦。只這賣錢卻得歸我,可不算是官人的。」
魏野也只一笑,點頭允了。
堂上賓客見了,都是皺眉,有的嘆息魏野這洛陽子這般大手大腳,有的卻是搖頭:奴僕部曲,連自家都是主家的財貨,還有什麼賣錢歸自己的說法?這洛陽子不通庶務,這乞食胡兒也是個白長了大個子的呆子。
見得這對奇葩的主僕敘禮畢了,魏野這被旁人目為「手面豪闊卻不通庶務的洛陽子」,又向著那行腳頭陀說道:「既然如今已經議定,你且從現在開始拿錢幹活。剛才耍的一手摩耶三變,只能算是文戲,那武戲你卻會不會?」
半截頭陀太太向魏野一笑,方才答道:「主顧要問咱的武戲,看來真是個狠手、辣手,武戲咱自然也會。尤其是吞炭吐火,都是咱一把罩的好戲法,可要咱現在就舞弄起來?」
仙術士也聽出了對方話中所指,一點頭道:「既然這般,那就先耍個吞炭吐火的戲法,給大家看看,也算今日大家難得高樂一場。」
應了魏野吩咐,半截頭陀點頭下堂去了。其他客人見魏野這洛陽子這喧賓奪主地搶風頭,都有些看不上他這遮奢做派,然而又不好當面把鄙視寫在臉上,卻搞得席間一時冷場。
王家老太公也是常年生意場上往來的人,哪能不知道這冷場是因何而來。他忙一端酒杯,向著魏野道:「這窮漢也在此地閒晃許久,大好男兒,卻落得飢一頓飽一頓地,還時常被人嘲罵,沒個下場。如今時來運轉,做了尊客的部曲,也是他祖上有德,合該有這一場造化。尊客宅心仁厚,老朽須敬尊客這仁心一杯。」
有王老太公這般說,席上諸人就算對魏野再看不過,也紛紛舉杯,扯出一副笑臉,來與魏野祝酒。
雖然對這酒液渾濁的米酒沒什麼嗜好,仙術士還是杯到即干,就當是喝糖水了。倒讓四下賓客暗暗稱奇,自然,那看不過魏野的,又給這洛陽子添了個「酒囊」的評語。
堂上氣氛有些異樣,堂下那些來吃流水席的漢子倒是興致頗高。須知這年月里,說唱藝人走街穿巷都能聚起一圈子人,鄉下地方,那娛樂就更為稀少,夏月里,豆棚下,圍圍坐了鄉老講古就算是難得的盛事。今日卻遇上一個善使幻術的胡兒,這些只能上流水席的賀客,哪能不看一個痛快?
半截頭陀下得堂來,豎掌當胸,向著四周看客打了一圈問訊,方才向也湊來看他幻術的幫廚小工討了一塊燒得通紅的木炭,他拿在手裡,從左手倒右手,雙手掂來掂去,卻不見手上灼傷。隨即念了一聲「南無薩縛怛他孽帝毗藥、薩縛目契毗藥……」的咒語。
旁人不知他念的什麼,魏野卻是聽得清楚,這分明是密宗所傳的不動尊明王火界真言。只不過此時號稱「千部論主」、「大乘八宗之祖」的龍樹菩薩也才剛開始在印度教授密宗真言修法,這不動尊明王火界真言自然不可能是半截頭陀從天竺學來。卻不知道半截頭陀這不動尊明王火界真言,到底是佛門哪宗哪派哪個山門的傳承。
堂下的賀客們看得正高興,渾然未覺牆根背陰處正有一團黑髮蠕蠕而動,正貼著牆根朝著人群中出溜。
這團黑髮向著客舍中挪動,借著背陰處遮蔽,可說是恰好利用了人們的視覺死角,也和用起隱身術差不多少。然而它身上那股陰氣,卻是不能瞞過人,魏野在堂上,斜眼看了看那牆根,半截頭陀含笑一點頭,隨即轉過身來,手裡來回搬弄那塊火炭,向眾人道:
「列位檀越,咱要使個吞火吐火的戲法。卻請列位檀越留些神,見我嘴向哪邊張,就將頭低著些,免得燒壞了頭臉,累得我新投奔的主家又要賠湯藥錢!」
他說得有趣,眾人聽了也是哄然一笑。卻見半截頭陀將手裡那塊火炭朝著嘴中一丟,就像不怕燙一般嚼了幾爵,再朝天一張口,一道火柱自他嘴中噴出,如龍行天,在半空打了一個旋,直衝下牆根。
一聲常人聽不見的慘嚎頓時響起,化成一道陰風而逃。
端坐堂上的魏野卻是低低啐了一聲:「果然不該相信這些佛門出來的貨色,哪怕留著頭髮,不算禿驢的傢伙,對妖物還是這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