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鬆開張寒厚暖的手,僵化為石,不語,不動。
整個花廳陷入死寂,震驚,惶恐,不可思議。
正元皇帝歸天?
穆氏全族殉葬?
張寒顧不得失儀,拉過十一公主:「十一公主,你說,究竟怎麼回事?」
十一公主哽咽道:「十八哥哥……奉遺詔!」
張寒退了兩步,搖頭:「不可能!皇帝陛下便是真崩了,也不可能下詔活殉,更不可能是穆氏全族!今日大喜,穆府上下正把酒向歡!」
十一公主哭道:「父皇在外,原說近日能歸,我到母妃那兒閒話,有內侍見到了十八哥哥,我就去尋他,還見到了和父皇同行的高照,他們師生在一起,說秘不發喪做對了,兵馬出其不意圍住穆府,遺詔一宣,穆家人死定了,我出宮趕過去,穆家人全被帶走,府里,空了!」
穆雪兩眼發直,直木木地望著眼前那片流火的紅色。
歡天喜地的朱紅變得深了,變成鋪天蓋地的暗紅,望過去,仿似血在流動。
滿目的血!
十一公主望著穆雪,心裡冷得直打顫,啞著嗓子:「驪……驪山陵。」
張寒突然把穆雪抱進懷裡,只一瞬間又鬆開她,啞聲道:「你,快走!」
穆雪雙目寒光一閃,雙臂緊緊環住張寒,亦只一瞬間便鬆開,道:「一起走!」
張寒抬手撫過穆雪的鬢髮:「我不能走。」
穆雪喉中一哽,再次環住張寒,千言萬語凝成兩個字,「保重」,身形翩動,捲起一股風,人已衝出花廳,疾呼「越影」,須臾,一匹雪青馬奮蹄揚鬃應聲而來,穆雪飛身上馬,回過頭來,深深望一眼張寒,策馬向城門奔去。
駿馬奔馳。
夕陽西下,驪山輝映在淡金色的霞光之中,山勢逶迤,樹木蔥蘢,遠望宛如一匹蒼黛色的駿馬。
帝陵五步一樓,十步一閣,曲折迴旋,矗不知有幾千萬落。
金碧輝煌的帝陵東門外,戰馬嘶鳴,人聲嘈雜,一排排灰衣甲士平舉機弩,人數之多,竟以萬計!
而那些被綁的人,果然是穆氏族人!
穆雪的身體劇烈地抖起來!
正元皇帝御駕車隊東巡在外,穆岐穆岳兄弟一文一武,號忠信之臣,朝臣莫敢與之爭。
君死。
臣殉。
每一件都是天塌地陷的事!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父親的聲音,隨著風聲,遠遠地傳散開:
自吾先人及至子孫,忠心為秦,已有四代,吾將兵三十餘萬,枕戈待旦,從不敢有半點懈怠!皇帝歸天,吾心如燈滅,甘願一死,相伴皇帝左右,以不辱先祖之教,不忘主公之恩!然而,吾輩族人何罪?吾不信,皇帝有這寒天下人心的殉葬遺詔!這是陰謀!
「信與不信,又能奈何,陰謀陽謀,贏了就是大謀!你們自詡忠臣義士,那就乖乖就死!君要臣死,臣不死便是不忠,主死仆隨,仆不隨便是不義!我們好心,成全穆氏一個忠孝節義的好名聲。」
「好一個臣不死便是不忠,該教吾知曉,哪位新君要穆氏全族死?」
「好教你明白,古山一戰,大秦北方軍團變成穆家軍,穆氏不滅,由著你領三十萬大軍開進咸陽,為皇長子保駕護航嗎?黃泉路上,皇帝、皇長子正等著穆家人,你們君臣父子要是不高興,把幽冥王掀下來,自己坐鎮地府,倒也不錯。」
「長平一戰,死白起一人,古山一戰,竟死穆氏全族!何罪於天,無過而死!」
令下,箭放!
密集如蝗的羽箭咻咻咻離弦,穆氏族人,一個接一個倒下。
穆雪想呼喚,喉嚨里像被一團絨絮堵住,出不了聲,想跳下馬,身體卻像被繩索緊緊縛住,動不得半分,胸腔里劇痛,心撕成千萬個碎片,眼裡卻無一滴淚,一張臉宛如玉雕。
那些人,有她的爹娘,有她的叔嬸,有兄弟,有姐妹,有剛滿一歲的侄兒,有懷孕的嫂嫂……
夕陽沉入西邊的天際,滿天雲靄,暗紅如血。
血在地面流淌,蜿蜒成一道道涓流,殷紅如霞。
低頭看著身上的玄色禮服,看著指上的綠玉指環,
001 血色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