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屋裡。
夏侯雲的手順勢撫上穆雪的肩,低頭道:「想哭就哭,哭出來,才能好。」
眼睜睜看著至親的人一個個死在眼前,不得不趟著血一路逃往異域他鄉,父寵母愛、兄疼嫂讓的日子仿佛已是前生的回憶,二十多天,穆雪的心裡已經積壓了太多的悲痛和仇恨,高山積雪過厚也會雪崩,張寒的背叛,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三年相愛,一生相守,竟是一場笑話!
低頭凝視著手指上的綠玉指環。張寒說,我要用這枚小小的指環來圈住你,圈住你的一生,今生,永世,我們都在一起。張寒說,小雪在我的心裡沒有人比得過,此情明月可證,我們永不相負!一個一個的字如利劍在心中划過,一陣驚一陣痛!
抬眸呆呆地望著夏侯雲,八年前,她又餓又渴,又髒又累,絕望地倒在炙熱的黃沙上,是這個人彎下腰向她伸出了厚暖的手!穆雪歇斯底里地轉過臉去,眼角的淚滑落下來,無聲的,大滴大滴的,片刻之後便如融化的冰川,汩汩而下,模糊了那張一向倔強的面孔。
不喜女人靠近,甚至對女人有種莫名恐懼的夏侯雲,鬼使神差,將穆雪環住,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撫上她的背,將她抱在懷裡,讓她的臉緊緊貼著他的胸膛。這一刻,他全忘了自己的計劃,滿心只有對這個冷靜倔強女子的憐惜。
穆雪沒有掙扎,這一刻,她只想自己疲憊的身心有個可以靠著的地方,讓她發泄內心的痛苦。她哭出了聲,也不管會不會驚了屋外的人,也不管夏侯雲的衣衫被她的鼻涕眼淚弄髒了,她只是哭著,號啕大哭,十八年來,第一次哭得這麼肆意。
只可惜了夏侯雲千挑萬選的新衣裳。
也不知哭了多久,穆雪終於意識到自己被夏侯雲緊抱著,羞惱之下止了淚,推開夏侯雲。
夏侯雲咳嗽兩聲,揉揉鼻子,掩住心裡的尷尬和跳躍,低頭望著穆雪忽紅忽白的臉,不忍她難過,打開岔問起虎鯊和薔薇花的來歷。
八年前,對北夏一戰大捷,穆岐進咸陽交印述職,正元皇帝大悅,敕穆雪為九公主,封號安寧。白夫人向正元皇帝討要虎鯊的備選人員,——那些有意無意犯法或被連坐的刑徒奴子,同時為穆雪討要侍女,選了四個被犯錯嬪妃牽連而受刑的小宮女,紅黃因被灌啞藥,治無可治,綠紫被刺面,白夫人則為她二人紋了薔薇花掩住刺字。
紅薔木訥,師從御膳房,做得一手好食。黃薔手巧,師從墨派工師,煉得一手好器。綠薔有星象天賦,師從太史令。紫薔嘴碎最沒出息,只會妝容。
這都是些什麼人啊!夏侯雲又想以手擊額了。那白夫人,眼力、能力、想法、做法,實在是與眾大不同!怪不得穆雪明明一個豪門淑女,金枝玉葉,卻練得一身駭人的武功,氣度不輸於男子!
夏侯雲真想望空喊一聲,白夫人,你的女兒是專門為我養的,你知道麼!我夏侯雲謝謝你了!
夏侯雲打水遞棉巾給穆雪洗漱。
燕明睿的眼珠子幾乎掉地上,這位儼然是一個對妻子照顧有加、殷勤備至的居家好男人,是他認識的花蝴蝶太子夏侯雲嗎?哦噢親娘唉,我眼花了吧,我夢遊了吧!
虎鯊、薔薇花瞧得目瞪口呆。
白初一把揪住燕明睿,結結巴巴:「你,你們是,是什麼人?」
燕明睿一把打掉白初的手,雙手抱樹,以頭搶樹:「那個傻乎乎蠢兮兮的呆頭鵝,叫夏侯雲,我,儀表堂堂風度翩翩英俊瀟灑神采英拔玉樹臨風的燕五公子燕明睿是也。」
白初又氣又笑又驚,噗一聲噴了。
薔薇花也許不知,作為虎鯊三隊的領隊,白初知道,夏侯是北夏的國姓,燕氏是北夏第一大族,他心裡忐忑起來,少主是被緝拿的「逆匪」,天網之下,不得不暫時遠離秦土,這是要去北夏嗎?北夏人,能容少主嗎?那個叫夏侯雲的,瞎子也看得出來他對少主有企圖!無事獻殷勤,非什麼即什麼,白初抖兩抖。
洗漱後的穆雪,恢復了平靜,眼裡閃著水光,唇邊停了一絲苦澀的笑。
夏侯云:「事情都過去了,別想太多,以後,有我呢。」再沒了牽掛,沒了可想的人,才能安心做我的門客。
穆雪輕摩指上的綠玉指環:「是我痴了,一時沒看出來。」
008 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