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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
飛霜殿。
寢殿四角垂著水晶燈,殿內光線柔和明亮。
丘嬋娟跪坐在錦墊上,垂頭專心地編著紅繩,面前的楠木長案上,放著一排打好的絡子。
水鸝心疼地:「翁主,你已經打了一個時辰,再難過,也得顧著肚子裡的孩子。」
丘嬋娟頭也不抬:「這種打絡子的手法,還是阿好教我的,她最是手巧,我打出來的,總比不得她的好看。嗯,讓你們準備的謝禮,準備好了就給苗妃送過去。」
水鸝:「翁主,你以什麼身份去謝苗妃?」
丘嬋娟:「你呆了不成,阿波是我侄兒,我謝苗妃,不應該嗎?」怔了怔,「從太子那邊認,阿波得叫我一聲表嬸,從……從丘金珠那邊認,阿波得叫我一聲姨母。」
水鸝含淚道:「太子那邊,燕家那邊,都送了謝禮,翁主你沒理由再送了。」
丘嬋娟:「可,可我是阿波嫡親的姨母啊!」
水鸝:「燕小公子是翁主嫡親的姨侄兒,又有誰知道呢?翁主護不著他們母子,也是沒辦法的事,可得護好你自己啊,歇一會兒吧,你這樣子,會傷了肚子裡的孩子的。」
水鶯上前,扶起丘嬋娟,把她扶到軟榻上躺下。
丘嬋娟臉色煞白:「要不,我去告訴燕家,阿波是我們丘家嫡女的兒子,不能讓他們輕瞧了去。」
水鸝:「翁主,你真是被嚇壞了,如果可以說,我們能拖到現在嗎,姣好翁主連自己的身份都隱下了,還能為燕小公子多說一句嗎?」
丘嬋娟茶色的眸子轉了轉:「為什麼?為什麼?」
「郝夫人發生那樣的事,丘城主一日不認姣好翁主,姣好翁主一日就不是丘家女。」一名褐衣武士大步進殿。
這人二十七八歲,體格健碩,鬚髮略帶棕黃,腰下佩一口厚背薄刃的三尺彎刀。
「墨勒!」丘嬋娟起身,向來人伸出手,「墨勒,我看見我爹,他殺了郝夫人,滿床的血,滿屋子的血……」
墨勒一把抱住丘嬋娟:「嬋娟,你回回神,魘著了,魘著了,嬋娟,燕小公子沒事了,燕老太君請了龍城最好的孟醫士,燕小公子不會有事的,嬋娟!」
丘嬋娟身子一僵,輕輕推開墨勒。
扶著丘嬋娟坐好,墨勒解開她的長髻,拿過案几上的牛角梳子,慢慢地梳理著她一頭長髮,注視她的側臉的目光,柔和得淚水欲滴,分明有著近乎痴狂的愛慕和憐惜。
丘嬋娟側過臉:「墨勒,你相信,阿好,是我妹妹,阿敏,是我弟弟?」
墨勒的手指輕輕勾著自己濃密的深棕虬髯,道:「相信。」
丘嬋娟:「可是,爹爹不相信,不相信阿好是他的女兒,阿敏是他的兒子。你相信,郝夫人與別人有私情嗎?」
墨勒:「不相信。」
丘嬋娟笑起來:「別人又相信,我與你有私情嗎?」
「不許你這樣輕賤自己!」墨勒眼角掃了掃水鶯。
丘嬋娟淺淺一笑:「水鶯,去煮青魚丸,當宵夜。」
青魚丸要取錦江的新鮮青魚,沸水燙熟,剔骨去皮,斬肉成泥,與薑汁、蒜汁和在雞蛋麵粉里,揉得有彈性了,再捏成圓球,清雞湯煮熟,是極費事的一道宵夜。
水鶯低聲應喏,退至門外,抬頭望了望斜掛天邊的新月,眼裡閃過一絲寒意,抬腳向小廚房走去。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不是嗎?
水鸝取來茶罐,燃起茶爐,煮上茶湯。
墨勒低笑兩聲,從背後環住丘嬋娟:「憑你是雁棲城丘家嫡長女,千寵萬愛,任誰都該待你如珠如寶,夏侯雲卻不珍惜你,是他對不起你在先。」
丘嬋娟再次推開墨勒,笑:「你相信,阿波落水,是意外嗎?」
墨勒眼底微暗:「不相信。」
水鸝:「要奴婢說,最想燕小公子死的人,怕是金珠娘子吧,可燕清也差點兒溺死了,燕清是金珠娘子的心頭肉,這落水,是意外還是謀害,真不好說。」
丘嬋娟嗤笑道:「你們瞧,別人相信的,未必就是真的,別人不相信的,未必就不是真的。真作假時假亦真,假作真時真亦假,真真假假,誰說得清呢?」
067 私情